少女下颌滑落的泪水濡湿了她的裤腿,茶面也随着这无声恸哭晃动,柳青竹垂眸,将叹息杂糅入荡漾的波纹中:“别哭。”
柳青竹擡手托起她的下颚,拇指揩去她眼角的泪,道:“我有一计可助你脱身,不知你可有胆量?”
“我不怕!”林北雁仰起秀丽的面庞,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倔强,“我什幺也不怕,只求脱离苦海,若求不得,那我宁愿以死明志。”
闻言,柳青竹蓦然一笑,指腹摩挲着她湿润的面颊,赞扬道:“真是有一身傲骨。”
言罢,柳青竹微微侧首,婉玉连忙弯下腰听她嘱咐。林北雁听得不大真切,只如同抱着救命稻草般抱着女人的双腿。婉玉听完,朝后走了几步,在行囊中取来一物,递至柳青竹的面前。柳青竹将其递给林北雁,笑道:“这是一颗假死丸,服下之后闭气七日,介时我会救你出来。”
林北雁一动也不动,死死盯着那颗漆黑滚圆的药丸,就要接过时,柳青竹往旁躲了一下,又道:“药效发作之时我要你在林南鸿的面前,而且,只你二人。”
随后,林北雁郑重地接过药丸,额头磕在冰凉的地面,十足响亮。
林北雁回到林府时,府中上下皆是十万火急,生怕她是同人私奔,要是如此,林南鸿有一百种方法打断她的脊骨。可怪异的是,林北雁回来时面色平静,似是接受了现实,只淡淡道,她只是去当铺赎回母亲旧物,由于时间紧迫,众人也没再做追究。
重新梳妆后,林北雁遣退了丫头,服下了那粒“假死丸”。她独自前往主屋寻林南鸿。林南鸿以为她还要耽误一会,不曾想竟来得如此之快,正好好好挖苦一番,没成想林北雁倒先伏地了身位。
“小妹出嫁,前来给哥哥敬茶。”林北雁双手捧盏,何等低眉顺眼。
林南鸿一愣,嘲讽的话语卡在喉咙,一时迟迟未接。林北雁在他跟前跪下,垂着眼睫,将茶捧得更高,心中无不恶毒地想着:林南鸿,你个畜生,今日之仇我必报不可。
林北雁正如此想着,双臂都举得泛酸,却不见林南鸿接下,她不耐烦地擡头,就在此时,一道诡异莫名的琴声灌入耳内,如幽如怨,如泣如诉,竟让她晃了神、头晕目眩起来。她痛苦地闭上双眼,极力想将这诡异的琴声赶出脑海,浑身却如同灌了铅,令她动弹不得。
瓷盏坠地的碎裂声传来,她猛吸一口气,全身痉挛,如同一条脱水的鱼颓倒在地。再睁眼时,她满目通红,却瞧见了一个十分可怖的场景——林南鸿正盯着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睛瞪得极圆极大,好似都要将眼眶骨撕裂开来,而他手中,正持着一把剑,握剑的指尖用力到发白,看她如同在看一具死尸。
一种强烈的恐惧瞬间包裹住她的心,她双眼发晕,面前的身影时而成双,时而成三。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大脑漫开,一路传至四肢百骸,林北雁近乎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眼看着那鬼魅般的声音正一步步朝她逼近,来自地狱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你处处压我一头,让我在府中受尽白眼,可那又如何?你如今还不是要听我的话?”
林北雁眼球瞪得干涩,滚烫的泪水不觉蓄满眼眶,她看见林南鸿笑得诡谲,手中的剑锃光发亮,嘴唇开合:“小妹,可还满意兄长为你挑选的亲事?如不满意,兄长只好......”
林北雁用力瞪着腿,眼泪夺眶而出,那些暗藏心底已久的话语不住地脱口:“你我同胞而生,相貌相同,身量相同,你念书不如我、武功不如我,处处不如我!只因你是男、我是女,我天生就要低你一等?我就要做小伏地任凭你来处置?我告诉你,这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话音掷地,这滔天恨意再也掩盖不住,她迅速起身,劈手夺下林南鸿手里的剑。林北雁没想到,这柄剑这幺轻易地就被夺了下来;林北雁也没想到,下一刻她就将她一同长大的兄长捅了个对穿。
鲜红的血,刺痛她的眼。她呆滞地擡起头,只见林南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嘴唇翕动,似有未尽之语,只是他再也无法讲出。滚烫的血浇在她的手上,也浇醒了她的理智。她慌忙松手,林南鸿直挺挺地朝后倒去,血染了一地,他目眦欲烈,直到咽气,仍死死盯着林北雁。
林北雁粗喘着气,神色错愕,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双手粘稠的鲜血却残酷地告诉她,她不是在做梦,她杀了她的兄长。一些不合时宜的场景蓦地出现在脑中——是她和兄长一并承欢母亲膝下的场景。他们缠着母亲给他们讲故事,一起去后院捉鱼,一起摇头晃脑地念《三字经》。
可......什幺时候变了呢?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去追究,因为林南鸿死了,这个家只剩她一人了。林北雁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时不时地抽动。
此时此刻,两道身影从屏风后冒出,她被喂了一颗药,才没让自己当场昏厥过去。她落入一个纤薄的怀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泪水从眼角话落,林北雁喃喃道:“你给我喂了什幺?”
柳青竹道:“假死丸的解药。”
林北雁偏过头去,仍由泪水打湿女人的衣襟,沉默片刻,林北雁淡淡道:“文大人,你是女子。”
“嗯。”柳青竹没有辩解,她垂眸看着林北雁通红的双眼,浓密眼睫上挂着水珠,好似稍不注意就要碎在她怀中。
林北雁轻笑一声,道:“林南鸿要杀我,而我现在却杀了他。”她一顿,笃定道:“你救不了我。”
柳青竹轻柔地为擦拭着脸上血迹,嗓音清冽:“我一定救你。”
林北雁一怔,旋即头一偏,在她怀里睡了过去。婉玉接过林北雁时,柳青竹看着自己染红的衣襟,忽然道:“我很卑劣吧。”
婉玉没吭声,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手,最后扣紧了她的掌心。婉玉的手温暖干燥,把她黑暗里拉了出来,她擡眸,嫣然一笑:“我不坏一点,永远也办不了我要办的事。”
婉玉挤出一个笑,告诉她,她会永远陪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