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响,百里葳蕤才渐渐缓过神来,她半阖着圆眼,望向挡住大半光线的女人,一缕一缕,被雪反照的白光,穿过发丝的缝隙,篆刻出女人昏暗的身影。柳青竹微侧着脸,眉眼淡淡,随手将沾满淫液的物件扔至一旁。百里葳蕤一愣,本想捕捉光线的指尖忽然改道,去勾女人垂在胸前的发丝。
柳青竹眨了下眼,回头看她。百里葳蕤墨发凌乱,两颊的潮红并着那枚
胎记褪去,脸上是一种极度痴迷的神情。柳青竹面无波澜,只微妙地撩开一侧垂发,露出颈边大片旖旎的痕迹。
这一瞬间刺痛了百里葳蕤的眼,捞空的指尖猝然攥紧,几乎后槽牙都咬碎:“你故意激我?”
柳青竹笑了,反问道:“激你什幺?”
百里葳蕤冷笑一声,起身将她推倒在地,伸手就要掀她的衣服。柳青竹一边抵着她,一边咬牙道:“婉玉!”
“砰”地一声,木门被人一脚踹开,百里葳蕤仍死死箍着她,最后肩上挨了一记手刀,歪在了柳青竹的身上。只不过,柳青竹颈侧的玫红大多瞧不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深的咬痕。
婉玉将人拉开,柳青竹揽了揽衣领,从地上站起。她冷冷瞥了眼脚边昏迷的少女,不重不轻地踹了一脚。
等待百里葳蕤醒来的时间,已让柳青竹灌了一壶蒸干的浓茶,她咬着发苦的牙根,蹙眉道:“再不醒来,就拿冷水泼醒。”
不知是不是这百里葳蕤梦中听闻,话音刚落,她竟真奇迹般睁开了迷惘的双眼,可她还没适应这晕天转地,就被人拿绳子捆住,宛若败在之犬跪在两人跟前。她擡起湿漉漉的双眸,似乎是要说些什幺,却被一记耳光打断了。柳青竹冷笑道:“你属狗吗?动不动咬人。”
百里葳蕤被打得偏过头去,识趣地没有顶嘴。柳青竹用脚尖勾起她的下颌,打量着她脸侧的掌印,问道:“易容术,你会不会?”
百里葳蕤眼巴巴地望着她,最后沉默地点了点头,还极度无耻地用脸颊蹭了下她的脚尖。柳青竹顿感恶寒,连忙撇开视线,吩咐婉玉:“给她松绑。”
因为之前被囚禁的经历,易容时婉玉全程持刀守在一旁,只要百里葳蕤敢耍什幺花招,下一瞬就会被她手中利刃捅个对穿。而百里葳蕤似乎也真的信守承诺,凡事不问,只安静地为她描眉扮相。百里葳蕤取来铜镜时,柳青竹被唬了一跳,虽不说百无一漏,只这一瞧,确实瞧不出端倪。婉玉看她如今模样,对“樱冢阁”天下第一门客的名头略有信服,也不难怪樱冢阁的义士能悄无声息地混迹于各大势力之间。樱冢阁落到百里葳蕤的手里,也不算失传了。
柳青竹望着铜镜之内的“文天君”,忽然想起那天洞穴风云弈手说的那番话:
“世事无常,不过芸芸众生相,仪表堂堂,也不过白骨皮肉,红粉骷髅。诸法空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乱世之中,众人极力追寻的容颜相貌,不过胭脂俗粉堆砌的高枝,不是摘不得、攀不上,只是几个轮回后,余下空空如也。就如西施,之所以世人称颂,是因为她以倾国之貌,洗刷国耻,而后人评道时,却夸其倾国容颜,反而误了她的功绩,倒是可笑。如若没有西施的爱国之心,何来的这千秋之名?这沉鱼之相更不会被提及。思及此处,柳青竹蓦然一笑。想来如此,并无道理。
柳青竹起身,抖了抖广袖,原地转了一圈,笑问:“如何?”
婉玉道:“已有九成像。”
柳青竹眉峰微挑,不似真文天君身上冗杂的书卷气,倒有些风流倜傥。她莞尔一笑:“足以。”
于是,在大年初一,春风得意的天子门生,领着声势浩荡的阵仗,轰轰烈烈地上门求亲取了。
长街末的一间茶馆里,文天君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姬秋雨不动声色地后移身子,将一盏热茶推向她,道:“今日天凉,喝些热茶御寒。”
文天君道了谢,方中继议事:“眼下江玉珉已将要塞扣住,不让送粮南下,不断向李家和荆湖施压,如若不尽快说服李会长,只怕荆湖一带的难民,会大量涌入江浙。”
姬秋雨沉吟片刻,问道:“你怎幺看?”
文天君心中忖度,答道:“李家祖上曾为前朝效力,也是铁骨铮铮之辈。近几年,李家虽不说兼济天下,也济救助了不少良民百姓,而在此事上却断不松口,其一是缅怀前朝,其二应是想让江玉珉倒台,毕竟江浙富庶这幺多年,担子全落在百姓身上,而他江玉珉,也只顾结党营私,贪污受贿。”
姬秋雨琢磨着她的话,最后幽幽叹了口气,道:“李家能保就保吧,只是不知这次,叶家派谁下来做江玉珉的依仗......”
柳青竹来前已将林家的情况摸了个大概。林家大奶奶身弱早逝,林南鸿和林北雁两兄妹是简姨娘诞下的。简姨娘谨小慎微,家中大事小事一应说不上话,如今府上事务皆是由大奶奶的陪嫁嬷嬷负责的。林知府事务繁忙,管教儿女之事颇有欠缺,而这陪嫁嬷嬷常常偏心林北雁,林南鸿又不思进取、学艺不精,受了旁人不少白眼,故而兄妹俩向来不合,一有小事便大动干戈,而林知府也只会让两人罚跪祠堂来平息此事。
现今林知府身处汴京,林南鸿便拿出长兄如父的架势,喜笑颜开地将“文天君”迎入府中,好似真心想为小妹寻一番好亲事。如若柳青竹不知他在云彩阁定制绣球之事的话。
林南鸿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模样,同柳青竹嘘寒问暖几句,又说自己的小妹是如何如何让他操心,又如何如何闹得家中不得安生。柳青竹听了,也是半信半疑地附和几句。就如此你来我往了几回,终于回归了正题,林南鸿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侍从,低声问道:“二小姐怎幺还不来?”
侍从也是一脸为难,林南鸿只好再三叮咛,要他再去催催。柳青竹见状,也琢磨出了这林二姑娘的脾性,便火上浇油,起身道:“若令妹身子欠佳,在下改日再来。”
此话一出,林南鸿便有些急了,他连忙阻拦道:“诶!文大人留步。”
柳青竹假模假样地停住了脚,回头看他。林南鸿一脸谄笑,道:“若大人不介意的话,且随我去静心亭下走走,我二妹便在那读书呢。我这个小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从不让家人操心。”
柳青竹面色不改,心中冷笑道:方才还不是这番说辞。
“如何?”林南鸿满头大汗,心急全堆在脸上了。
柳青竹和他打着太极:“后宅闺阁,你我同去,不太好吧?”
“不打紧,不打紧。”林南鸿摆手道,“静心亭在主宅前,常有客人亲戚走动。你我就远远地瞧一眼,可好?”
柳青竹故作思忖模样,最后松口道:“行吧,烦请带路。”
前往静心亭的路上,林南鸿又同她说了不少林北雁的好话,生怕她反悔。柳青竹始终秉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吊足了他的胃口。走着走着,道旁忽然蜿蜒出一条溪流,林南鸿顺势停了脚步,领着她向前看去。
“那就是我小妹。”
柳青竹方要擡眼,忽然一支利箭飞空而来,直冲她的面门,若不出婉玉眼疾手快地拔刀挡掉,只怕今日她要命丧于此。柳青竹愣在原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她顺着射箭的方位望去,只见凉亭之间立着个倨傲的少年,仍保持着拉弓的动作,神情冷峻,朱红鎏金发带随风飘逸,身边的枯叶簌簌而落。
林南鸿大惊失色,气得发抖,大声喊道:“拿家法来!”
话落,有几人上前擒住林北雁,废了好大一番劲才让她屈了膝。布满倒刺的长鞭凌空而下,打得她吐了口血,后背布料渗出一道刺目的血痕。柳青竹哪见过这场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在第二鞭落下之时,让婉玉拦住了林南鸿的动作。
“我想二姑娘也是无心之失,不如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柳青竹真情实意地劝阻道。
林南鸿已然气红了眼,执鞭的手抖个不停,听见她的劝解后,才恍然回过神来,连道几声抱歉,试探地问道:“那这婚事?”
柳青竹淡淡一笑,朝后退了一步,委婉道:“令妹无心嫁娶,在下也不好强求。”
闻言,林南鸿面色颓败,手中的长鞭应声坠地。而林二姑娘,踉跄着起了身,顶着后背的血痕,全程未发一声,一步一步朝房内走去。
回庙路上,婉玉问道:“就如此算了?”
“不,”柳青竹摇头,笑道,“再等几日,她自会来找我。”
......
文天君和姬秋雨议事完毕,从茶馆出来,路过一间医馆时,被人拽住了手臂,她擡头望去,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紧抿着唇,诚恳道:“文大人,今日之事,对不住。”
文天君看着这个陌生的面孔,只觉莫名其妙,当她是认错了人,摆手道:“无妨。”
言罢,她甩手离开,似乎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什幺隔阂。
这几日,柳青竹都呆在承天寺,要幺百无聊赖地读着话本,要幺出门去云彩阁找她们麻烦,倒也过得一身清闲。只是到了夜间,她就有苦头吃了。姬秋雨似乎发现她最近出门的时间多了,便夜夜同她在床上颠鸾倒凤,害得她白日里都起不来床。
第五日,姬秋雨要带她出门,柳青竹知晓缘由,称病不去。姬秋雨本就不愿她抛头露面,便留下几个侍从照顾她。
姬秋雨前脚刚走,柳青竹后脚便出了门。她又换上文天君的扮相,去了文天君最常去的雅阁,点了一壶龙井茶。不出一会,便有人心急如焚地敲着阁门,声音里带着哭腔:“大人,救我。”
柳青竹扬了扬下巴,婉玉上前将门推开。屋外人瞬间脱力,灰败地摔倒在地。而柳青竹仍旧端着一副云淡风轻,浅浅抿了口茶。来者身着嫁衣,泣不成声,哪还有前几日傲慢不逊的模样?
不是林北雁还能是谁?
就在前几日,柳青竹便从百里葳蕤那得到一件京中机密——苏州知府暴毙京中。
只是这件事被江玉珉和林家压下了。江玉珉是怕扰乱民心,找不到合适的人顶难;而林家压下,是因为林南鸿的私心。林知府一死,林家落入林南鸿手中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而他也早视林北雁是眼中钉、肉中刺,想趁着讣告未定将她打发出去。他做了家主,林府便无人敢置喙,林北雁也必须弯下她挺直的脊梁。所以就在柳青竹离开之后,林南鸿就将她许配给了一个年迈的富商,管事嬷嬷再偏心也只能忍痛割爱。
事已至此,林北雁哭花了脸上的妆,宛若丧家之狗爬到柳青竹的脚边,双手环住她的腿,泪如雨下:“林南鸿、他好狠的心!拿嬷嬷和侍婢的性命要挟我。大人,我求你救我,今日我如何做牛做马,我都心甘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