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上元。
东风夜放花千树,今年的汴京城似乎比往年更显奢靡繁华。尚未入夜,街道两旁便已扎起了灯棚,彩带飘飞,屋檐下的冰凌,都被绵延数里的灯火映得流光溢彩。
然而,对于开封府衙门里的人来说,这却是最为难熬的一夜。
卢文澄已经连着三日没回府了。
作为新任推官,虽说主职是断狱,但上元节金吾不禁,游人如织,府尹大人严令全府上下皆需待命,以防生变。堆积如山的案卷暂时被推到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京城各处坊市的布防图。
直到酉时刚过,华灯初上,卢文澄才从衙门里告得了半个时辰的假,匆匆往家赶。他答应了怜枝,今夜要陪她去宣德楼前看灯。
待卢文澄赶回府中,换了身常服急急忙忙赶到宣德楼前时,已是人潮汹涌。
他一眼便在人群中寻到了怜枝。她今日穿了件藏蓝色的织金斗篷,兜帽边缘滚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衬得那张脸愈发可怜可爱。她手里握着小暖炉,提着一盏红色海棠灯,安安静静地立在灯火阑珊处,身后是万千繁华,却仿佛都与她无关。
卢文澄心口微热,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热乎乎的手:“抱歉,来迟了。府衙那边今日事多。”
怜枝回过神,见是他,双眼一亮,唇便弯了起来。她将手中的暖炉塞进他怀里:“不碍事,我也刚到不久。夫君公务要紧,还能赶来陪我,我已很是欢喜了。”
卢文澄握紧了她的手,将那暖炉又推回她手心,用宽大的袖摆遮住两人交握的手,带着她往御街深处走去:“既来了,便好好逛逛。听说今年鳌山上扎了新的琉璃灯,咱们去瞧瞧。”
两人随着人流缓行,夫妇俩都是神仙之姿,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卢文澄今日虽疲惫,却仍然极耐心细致,见怜枝多看了路边摊贩的糖画一眼,他立刻上前,给足了银钱,让店家照着她的模样画了一个。又见到猜灯谜的彩头簪子是海棠花样,便上前解谜赢了回来。
“夫君真厉害。”怜枝捏着那支做工并不算精细的银簪,笑意盈盈。
卢文澄替她将簪子簪入发间,目光温柔:“只要夫人喜欢,便是摘天上的星辰,为夫也要试一试。”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忽见前方人群一阵骚乱,紧接着几个身穿开封府差服的衙役满头大汗地逆着人流挤了过来,神色焦急地四处张望。
见到卢文澄,为首的班头如蒙大赦,顾不得礼数,急声道:“推官大人!可算找着您了!甜水巷那边两伙权贵子弟为了争花魁打起来了,动了刀子,还失手打翻了烛台走水了!府尹大人急召您回去!”
卢文澄眉头一皱,原本温润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厉色:“不是早布防了吗?巡街的铺兵在做什幺?”
“那两拨人来头都不小,铺兵哪里敢拦……”班头苦着脸。
卢文澄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怜枝,眼中满是歉疚:“夫人……”
“正事要紧。”怜枝十分懂事地推了推他,“夫君快去吧,莫要让大人久等。我带着丫鬟再逛逛,一会儿便自行回府。”
卢文澄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秋月和几个健壮的婆子小厮,又看了看远处冲天的火光和骚乱,咬牙道:“那你莫要走远,看过了鳌山便早些回去。待我处理完回家,定好好补偿你。”
说罢,他不再迟疑,转身随着班头大步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喧嚣的人群中。
怜枝立在原地,看着他远去,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夫人,咱们还逛吗?”秋月小心翼翼地问。
“来都来了,去前头走走吧。”怜枝意兴阑珊地转过身。
没了卢文澄在侧,她也无心去挤那最热闹的鳌山灯棚,只挑了些人少清净的河畔小道漫步。河面上漂浮着无数祈愿的河灯,星星点点,顺流而下。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一处僻静小巷。此处灯火昏暗,只有远处透来的微光,勾勒出巷中斑驳的树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