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府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卢相爷整日待在书房不怎幺露面,没有要为文澄奔走的意思。倒是卢夫人,为了给即将上任的文澄祈福,特意带怜枝去城外的广佛寺上香。
卢夫人出身平常,性格淡泊,信佛多年,虽是怜枝的嗣婆母,平日里却待她十分宽和,从不介意怜枝多年无子。她对过继来的嗣子卢文澄,更多是出于一份家族责任,对怜枝倒是有几分真心的喜爱和疼惜。
广佛寺的后院,隔绝了前殿的熙攘喧嚣,只余古木参天,梵音袅袅。
卢夫人因常年礼佛,与寺中主持慧明大师颇有渊源。今日前来,她本欲上香后与慧明大师论法。不想小沙弥却双手合十,歉然道:“施主来得不巧,主持几日前已闭关参禅,不见外客。不过主持临闭关前交代,若有贵客至,可由大师伯代为接待。”
“可是佛子?”卢夫人微微讶异,随即面上露出几分喜色。
慧明大师座下仅有两位亲传弟子。
首座大弟子法号了尘,传闻他天生佛骨,三岁便能诵《金刚经》。他虽然年纪尚轻,于佛法上的造诣却已臻化境,故被尊为佛子,平日极少现身见客。至于另一位,则声名不显,寂寂无闻。
“正是。”小沙弥引着二人穿过回廊,在一处名为“洗心亭”的禅院前停下,“二位施主请。”
禅房门扉半掩,一阵清冽的香气幽幽飘出。
怜枝随着卢夫人踏入房中,一擡眼,便看见了那位传说中的佛子。
他正闭目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未披金丝袈裟,不着苦行痕迹,身穿一袭月白僧袍。那僧袍宽大,垂落在地上,宛如铺开的流云。
若说卢文澄是温润如玉的君子,那眼前之人,便是高坐云端的神祗。
他极为年轻,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带着玉质的莹润。
他五官轮廓深邃,睫毛在眼下投出鸦青色的阴影,鼻梁高挺,薄唇色淡。明明是一副极具攻击性的殊胜容貌,却被周身清冷的檀香与疏淡气质化解,只余宝相庄严,令人不敢直视,心生膜拜之意。
手中一串白玉佛珠,澄澈无瑕,光华内蕴,隐隐竟和他交映生辉。
听得动静,那僧人缓缓睁开眼。
这一睁眼,并未精光四射,亦无悲悯众生,唯有一片空无。那双眸子黑得纯粹,好似古井寒潭,又似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不映尘寰。
“贫僧了尘,见过二位施主。”声音清越,如玉石撞击。
怜枝二人与他见礼后落座,卢夫人与了尘论起佛法。
卢夫人是有备而来,问得颇为深奥。了尘答得从容,字字珠玑,令卢夫人频频点头,面露赞叹。
茶过三巡,卢夫人忽地想起一桩旧闻,感叹道:“早就听闻慧明大师座下有双璧。除了佛子您,当年还有一位弟子,听说是自幼养在寺中的?”
了尘那张清冷如仙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温和:“施主说的是我师弟。”
卢夫人好奇道:“不知那位高徒如今在何处?若是能一同请教,也是一桩缘分。”
了尘微微摇头,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师弟与我不同。他幼时被批命为天煞孤星,家中长辈将他送至万佛寺化解煞气,言明弱冠之年便来认回。他在寺中那几年,虽也修佛,修的却是金刚怒目。”
怜枝正在喝茶,闻言不由得微微一顿。
“那如今应是已经还俗了?”卢夫人说。
了尘淡淡道:“确是如此,不过师弟尘缘未了,现下在朝中当差。”
卢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便不再追问,又和了尘论起佛法。
若是问她,她倒是知道。怜枝放下茶盏,不无讽刺地想。
这位佛子的师弟,六年前为探事司干办,如今早已升任探事司提点。他是朝廷的钢刀,更是四皇子的鹰犬。若是四皇子登基,他必将顺理成章地成为探事司提举,执掌探事司。届时,所有阴私纠察,他皆可直奏天听。
佛门双璧,一人成佛,一人成魔。
师兄在佛寺青灯下渡人,师弟在诏狱深牢中杀人。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