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齐雪醒来时朦胧天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她发现自己竟然四仰八叉地占据了床榻大半,哪有枕边人的地方。她慌忙坐起,整理好衣衫,听得院里传来规律有力的劈砍声。
推门出去,望见薛意正在院中劳作,脚边堆着些木材,一旁放着个已初具雏形的桶状物,旁边还有个未完工的木盆。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沁入肺腑。
“这是……”齐雪好奇地走近。
“浴桶,木盆。”薛意头也未擡,斧刃精准地劈开木柴,“给你用。”
齐雪听得这简单的话语,心头更觉暖流涌动,她蹲下身想去帮忙,薛意却已将工具搁到一边,拍了拍受伤的木屑:“走吧,去集市。”
他从村长家借了马车。那马儿皮毛算不得油亮,神态却温顺,听村长说,这马驹早年染了重疾被遗弃在路边,是村长捡回、村民一家一口粮喂大的,薛意付了些铜钱才借出。齐雪坐在薛意身旁,车轮辘辘,驶过安静的村路。
“薛大哥,”她看着沿途景色,感激之情几乎溢出灿烂的眸子,“真的……多谢你。我会尽快找些活干,绣花也好,帮工也罢,总能挣到钱,不会一直拖累你的。”
听着齐雪似乎想安稳过日子的憧憬,薛意目视前方,语气有几分难得的轻松:“说这些,莫非是假戏真做了?”
他本意是让她不必如此见外,可这话在齐雪耳中却像一根刺,精准扎进她心底最自卑的地方。薛大哥说这些,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僭越吗?她瞬间噤声,默默向旁边挪了挪,身子向后轻轻靠着晃动的车厢外壁,只觉得眼眶发热。她怕被看见眼泪,更怕被说矫情,故而拼命忍住。可越是克制,喉咙越是硬得生疼干涩。她索性闭上眼,将脸微微偏向一旁,颠簸之中,身心俱疲,竟真的昏沉沉睡了过去。
马车吱呀前行,身旁的人许久没有动静。
薛意侧目看去,只见齐雪靠着车壁,头随着颠簸一点一点,已然睡熟。目光掠过她脸颊时,他一时难移开了。
她的眼角,分明残留着几道未干的泪痕。
他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紧了紧,原本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转而落下时只拍了拍她的肩头:“到了。”
县城的喧嚣将齐雪唤醒,她慌忙揉揉眼睛,跳下车,努力挤出笑容,仿佛方才的脆弱从未发生。
薛意将马车交付城门口的驿站,叫马儿歇息。他领着齐雪走进一家成衣商铺,老板是个热情的妇女,见是年轻男女,便笑着打趣:“这是哪家公子带娘子来买新衣裳啊?这年头有闲有钱还疼人的好夫君不多了!瞧瞧我家绢布,闭着眼睛都是……”
齐雪并不是怀春的少女,却还是听得羞红了脸,连连摆手,走进店铺更里边,试图转移注意,却立刻被一条裙子勾住了目光,老板毫不意外,人还没挨上声音先传至齐雪耳中,“这条裙子呢,叫落红枕雪,白色的底料质地非凡,那丝线绕着,却能仿出白翡翠一样温润通透的质感,你瞧这裙子点缀的红刺绣,不像那种劣质糊上去的燃料,嵌入得就像美人不忍拂去的红梅花瓣那幺自然!”老板几乎把自己说陶醉了。齐雪下意识伸出手,指尖轻抚过群面,那丝滑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迅速收回手,转而坚决地拿起旁边两套最寻常、最耐磨的棉布衣裙,对老板娘说:“就要这两件。”
薛意在一旁看着,并未多言。直到老板娘将朴素的布裙包好,他方才开口,目光落在那条落红枕雪裙上:“一并带上。”
齐雪愕然,张了张嘴却不能出声,他已默默付了钱。
回程的马车上,齐雪抱着那装着三条裙子的包袱,如怀里藏着绝世珍宝,脸上神情开朗许多,话也多了。
“薛大哥,您真是好人!”她声音清脆,感激涕零,“简直是活菩萨在世!”
薛意驱着马车,望着前方蜿蜒的泥路,并未答话,只觉得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让这沉闷的赶路不再枯燥了。路过一个卖烧饼的摊子,他买了两个,递给她一个。两人就着清水,在车上解决了午饭。
回到家中,齐雪立刻换上了那身落红枕雪裙。素雅的白与惊艳的红衬得她整个人都明亮了几分,如薄云彻底散尽的满月。她在薛意面前轻快地转了个圈,裙摆漾开动人的弧度:“好看吗?”
薛意正低头敲打着木盆上的钉子,闻声擡眼,认真地打量她一瞬,那袭华裙与她脸上单纯的笑容,竟意外地和谐。他唇角扬了扬,低头才应:“嗯。”
到了下午,浴桶和木盆终于做好,摆在院里晒会儿午后的太阳,顿时添了几分过日子的气息。
薛意收拾弓箭,准备上山。齐雪立刻跟上,小心地提着裙摆:“我也去!”
“这身衣裳,不怕弄脏?”他问。
“我会加倍小心的!”她急忙保证,眼神恳切。
薛意看了看她,只道:“随你。”
山林幽深,薛意对路径极为熟悉,不知在此住下后上山往返了多少次。行走间,他忽然停下脚步,示意齐雪噤声。只见不远处林间空地上,立着一头母鹿,体态放松,正在低头啃食青草。薛意悄无声息地张弓搭箭。
齐雪在一旁屏息凝神,心中满是惊叹,她许久没大快朵颐地吃肉了,比薛意更急着盼着猎到鹿。
然而,薛意凝望那鹿片刻,弓弦绷紧,箭尖微颤,最终却缓缓放下了手臂。
齐雪一愣,眼看美食即将跑走,嘟着嘴小声念叨:“为什幺……”
“看那边。”薛意低声说,示意她看向母鹿身后的树丛。只见那里,一直更小的幼鹿怯生生地探出头来,依偎到母亲身边。
齐雪瞬间明白了,她望着那头浑然不知逃过一劫的母鹿和它身旁的幼崽,心如糖浆般化开,对身前这个即将与她成亲的男人,蓦然生出了真诚的敬佩。
下山的路上,薛意打了几只山鸟,齐雪再无怨言,脚步如轻舞般雀跃,甚至不自觉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何事开心?”薛意问。
齐雪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些许狡黠:“让我独自开心吧,我有些不舍得分享……”
晚风轻穿山林百路,叶子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此刻秘而不宣的欢欣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