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与孙婆婆手指沾了唾液来回翻动黄历,斟酌半晌,最终选定了半月后的一日。“这日宜婚嫁,是个吉日。”孙婆婆说着,悄悄打量着两个年轻人的神色。两位老人心里都有些没底,村中年轻人如今越发有自己的主意,何况是薛意这般来历不明的外乡人。
没曾想,齐雪只乖巧地点了头,眼中还有几分对神算子一样的崇拜。
薛意亦无异议,只道:“听凭安排。”
眼见此事如此顺利地敲定,两位老者对视一眼,这才真正松了口气,露出宽慰的笑。村民们得了消息,有几个热心的抢着要帮薛意布置婚房,应付了几个时辰,才暂时送走了旁人。
夜逐渐深了,小小的村落除了几声蝉鸣倒是寂静。薛意对留宿一事未表任何异议,仿佛这本是计划之内。齐雪稍显心安,想找些事做,主动请缨道:“我帮你打水吧?或者,可有要洗的衣物?”她拿人家的手短,总该做些什幺。
“不必,”薛意的回答依旧简短,听不出情绪。
她只得枯坐一边,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不自在到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烛火摇曳,映得屋内光影幢幢,她随身连一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这份至今无法安然生活的窘迫像细小的蚊虫悄悄啃食她的心,她羞愧难当,却又不得不厚着脸皮想方设法活下去,或是忍受着不良的居心借住赵婆婆家,或是要薛意和自己成亲。
薛意……可曾看出她的不堪?
直至夜深,薛意吹灭堂屋的油灯,走进里间,道:“歇息吧。”
齐雪脸颊蓦地一热。同床共枕?跟这个才认识一天,话都没说过几句的男人?她脑子里嗡地一声,现代社会伴随她多年的性教育知识和观念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抗议,脸上也跟着发烧一般。可现实是无奈的,她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我……我打地铺就好。”她支支吾吾,不敢看他。
薛意目光扫过屋内坑洼不平的地面,语气没什幺起伏:“这屋子是土坯地,我租来的时候就未铺砖石,阴湿得很,夜里虫鼠惯常出没。”
齐雪一愣,心头漫上些许暖意,竟觉得他是体贴的,却听他接着道:“怕它们咬缺了铺盖。”
“.……”那点感动瞬间噎在喉头。她低声道谢,终归是感激与觉得抱歉的。
磨蹭着脱下那件穿了多日,已经有些显脏的外衫,她飞快地钻进被褥,将自己裹紧。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今天跑出一身汗,也没冲个澡,会不会有味道,他会不会嫌弃?天啊,这就真的要睡在一起了?
齐雪尴尬得身子蜷缩起来,浑身僵硬。
正胡思乱想,忽听院门“吱呀”一声轻响,随后便是清晰的,水瓢舀起水又泼洒下来的声音,在周边无声的夜里格外清晰。齐雪先是听着,才意识到他是去冲凉了。一股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更深的尴尬涌了上来。
水声歇了,脚步声渐近。齐雪下意识擡手想遮住眼睛,心砰砰直跳,生怕看见什幺不该看的。然而余光瞥去,只见他好端端穿着一身白色的粗布里衣,只有微湿的发梢还滴着水珠。她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动作僵在半空,愈发尴尬,默默将手放下。
薛意目光扫过她来不及完全收回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下一刻,唯一的烛火被他吹熄,霎时再看不清屋内陈设,两人在不算宽大的床榻上相对而卧,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齐雪只觉得浑身发麻,每一寸肌肤都敏感起来,黑暗似乎放大了所有的知觉,她觉得必须说点什幺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
“薛意……”她试探着唤道,又觉得连名带姓太过生硬,忙补了一句,声音更轻了些,“薛大哥。”她小心地琢磨着用词,“我……我连你的生辰八字、喜好来历都一概不知……这样,在外人看来,是否太不像夫妻了?”
她屏住呼吸,期盼他能顺着至少透露一丝半点。
薛意不再均匀的呼吸声让齐雪知道他没有睡,他沉默片刻,却将话头抛回给她:“你呢。”
齐雪一时语塞,她是何人?来自何方?这如何能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疏离感瞬间攫住了她,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与惆怅。“我?”她带着些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嘲,“说了你也不知!”稍顿,她又打起精神,试图把握残存的不变,“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什幺。”
“不想知道。”他回道,却像是不满意齐雪得意忘形的呛话,带着赌气的成分。
齐雪却忍不住想笑,这样来看,薛意还是有单纯可爱之处。借着窗隙洒下的朦胧月色,她仿佛看见他沉静的侧脸轮廓,那紧抿的唇角似乎也极淡、极快地牵动了一下。罢了,彼此心照不宣,不再探问来路,或许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困意渐渐袭来,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意识模糊之际,她听见身旁传来低沉的声音,比平日柔和了些许:“明日,带你去县里集市,添些衣裳。”
齐雪迷迷糊糊地想,他或许……也是孤独的吧。不然,为何待她这般宽容?
思绪至此断裂,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