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的十几日,齐雪都受着薛意的恩惠,愈发无法心安理得地住在这屋檐下。夜里难以入眠,白日,她便一遍遍擦拭本就干净的木桌,水痕划过桌面,映出她恍惚的倒影。
齐雪手上机械地重复着雨刮器一样来回的动作,思绪已神游天外:薛意的恩情,怕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了,除非天上掉馅饼,否则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一处之长的女子,挣钱如何比得过他?他……似乎也不讨厌自己,自己虽不算花容月貌,但也能看,不如就给他生个孩子繁衍后代,作为报答?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打散。不行,孩子是活生生的人,若父母无心负责,便是造孽。若引得其他女子有样学样,岂不更是罪过?女子都是有手有脚的,不见得差了男人多少,只是大多境遇相似,自幼家中父母多偏心,盛的饭总比男丁少些,才把她们养得孱弱。
罢了,还是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他吧,那时,驮着他和他真正的夫人去赶集……还有他们的孩子。
胡思乱想着更多,说回生孩子,生孩子便要做那种事……薛意此前可有经验幺?古人是没有性教育的吧?万一他捅错了地痛死自己怎幺办?还是有经验的好吧?齐雪忍不住咬唇,她还是生理性接受不了夫君是个不检点的、被其他女儿家抛弃的。后天就成亲了,若村民灌醉他,起哄他和自己圆房,怎幺办呢?
齐雪的脸颊热哄哄的,叹了口气,拿起抹布想去院子里清洗,走着却心不在焉,一头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薛意不知何时回来的,并未探究她的失神,只道:“村里分了块地给我们,你想种什幺?花草,或是蔬菜?”
齐雪都嘟着嘴要脱口而出“花”了,随即改口:“还是种菜吧。”
薛意闻言,似有笑意:“花能卖钱,也能悦人。菜可果腹。地不算大,但容得下两者。”
于是,他再次带她去了集市。这次换了轻便的板车。
齐雪坐在板车上,擡头望着澄澈的蓝天,心情豁然开朗,连带着看淳朴的溪口村也颇为顺眼,毕竟,还分了地呢。
集市上,她问他喜欢吃什幺菜,得到的仍是“无所谓”三字。齐雪有些气闷,嫌弃他秘密太多,可自己吃人嘴软,也就不追问。最终选了好成活的青菜,花种挑了既能入药、花色也清雅的黄菊与金银花。
归家后,二人去看分到的地。齐雪兴致勃勃拎起锄头,却不得要领,用力过猛,锄刃反弹回来擦伤了脚踝。虽只是皮肉伤,血珠却也渗了出来,一路走,一路星星点点。
薛意见了,眉头微蹙,便一把将她抱起,走回安置在床榻上。随即转身,从房梁一侧不起眼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瓶,倒出草绿色的药液,抹在她伤处。
一阵清凉瞬间盖过火辣,随之而来的并非痛楚,而是伤口愈合时奇异的酥麻感。
“这是蒲黄,加了些别的草药。”他解释道。
齐雪用力地点头,薛意心下不免失笑,自己随口编的成分,她竟也傻傻地全然相信,浑不似寻常姑娘家该懂的范畴。说完全不好奇她的过往是假的,但他也不曾问出口。
药效立竿见影,伤口不疼了。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李大爷的呼喊,请薛意去帮王奶奶修缮房屋,薛意应声出门。
齐雪觉得自己恢复不少,便下床走动,又开始洒扫。想起初来那夜,薛意说这土坯地偶有虫鼠,心里便阵阵发毛。她不知,自她来后,薛意早向邻里借了驱虫药粉,每日将屋内仔细清扫一遍。等他又去熬了粥,她才堪堪睡醒睁眼。
天色渐暗,薛意却迟迟未归。齐雪正担忧着,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薛意独自回来了,只是身形有些摇晃。
堂屋烛火下,齐雪见他衣衫被血浸透,大惊失色。
随后赶到的王奶奶老泪纵横,解释说薛意干活最卖力,留到最晚,她想留饭答谢,拉扯间走到堆放着修房梁木的院门处,木头突然倾斜砸下。为护住年迈的王奶奶,薛意只能用身体去挡,那沉重木料上带着不少锈蚀的旧铁钉,这才伤得如此之重,又不肯让她上药,执意回来。
齐雪连忙保证会照顾好他,送走王奶奶。见他尚能行走,以为伤势不重,却不知薛意每一步都在硬撑。他猛地挥开齐雪欲搀扶自己的手,力道决绝:“别碰我!”随即强撑着走到床边,颓然倒下,再无声息,似是痛极晕了过去。
齐雪骇然,多点一盏烛火凑近,才看清那伤势: 不止刺伤,还有大片翻卷的划伤,衣衫破碎不堪。
她颤抖着手为他脱下上衣,下一刻,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烛光下,薛意的身躯上,新旧疤痕纵横交错,如同无数扭曲的蜈蚣盘踞在蜜色的皮肤上,狰狞可怖,刻印着她无法想象的过往。
怪不得……怪不得每夜,他冲了凉还要严严实实穿好里衣才上床。
齐雪看着那些扭曲的旧疤与狰狞的新伤,头皮一阵发麻。她撑着床榻边起身,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心痛,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她依着白日的记忆,寻来那草绿色药液,小心涂抹。药瓶将罄,新伤的血总算止住,他紧蹙的眉宇也稍稍舒展。
齐雪跪在床榻边,头枕在手臂上,紧张地观察薛意的神情,祈盼他不再痛苦,以至于不敢合眼。至于那些旧伤疤的来历,她决定,暂且不去深想。
无论是什幺样的过去,我都接受。齐雪想。尽管这样的想法简直是清高的,她接不接受薛意,薛意难道在乎吗?
次日朝光漫入,薛意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才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意识似乎从极深的痛楚与黑暗中一点点挣扎着浮上来,身体先于意识感受到了周身尖锐痛楚,让他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
齐雪本就警醒,立刻察觉,面露欣喜,她几欲流泪刚要开口,却对上他骤然恢复清明并燃起怒火的眼眸。
“谁准你碰我?!”他声音因伤痛而沙哑,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凶狠,“我不是让你别管我吗?!”他察觉上身赤裸,明白她已窥见什幺,怒火更甚,猛地试图撑起身子,这个动作却牵扯到背部的新伤,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咬着牙僵住了动作。他有意不再看她,强忍着剧痛,一言不发地、有些踉跄地下床,径直来到院中,拿起水瓢将冰冷的净水狠狠浇在身上,仿佛想借此冲刷掉什幺,摔门的重响,将齐雪惊得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