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罗家的小院里,给这略显沉闷的农家院落增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气。
孙淑芳和王寡妇又像往常一样,端着针线筐箩来串门了,三个女人照旧窝在主屋里,那叽叽喳喳的闲聊声隔着窗户都能隐约听见。
不过,今天院子里比往常更热闹些,除了她们,还多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的身影——正是柳玉珍和隔壁李家的丫头李思怡。
此时,两个女孩正蹲在院子里那片被踩得光溜溜的泥地上,用从灶坑里捡来的炭块画着歪歪扭扭的格子,玩着乡下孩子最常见的游戏——跳房子。
柳玉珍那微胖却匀称的身子,随着她一下下笨拙却又努力保持平衡的蹦跳,胸前那两座已然初具规模、如同含苞待放花蕾般的山峰,便不受控制地跟着一颤一颤,在阳光下勾勒出青涩却又莫名勾人的弧线。
这段时间,自从柳玉珍从县城回来,辅导李思怡那丫头写作业的“重任”,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这个高中生姐姐的肩上。
罗隐对此倒是乐得清静,正好可以躲开那个小磨人精。
李思怡眼尖,一眼就瞥见了从屋里踱出来的罗隐,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一亮,像只欢快的小雀儿,“噔噔噔”地跑上前,伸出小脏手就扯住了罗隐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要求道:“豆丁哥!豆丁哥!一起来跳房子嘛!可好玩啦!”
罗隐看着地上那幼稚的格子,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趣,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连连拒绝:“不玩不玩,你们小姑娘家玩的玩意儿,我才不玩呢……”
李思怡一听,小嘴立刻撅得能挂上个油瓶,眼圈说红就红,委委屈屈地扁着嘴,眼见那金豆子就要掉下来。
站在一旁的柳玉珍见状,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带着点姐姐式的责备看向罗隐。
罗隐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又怕这小祖宗真哭出来引来屋里大人的注意,只好赶紧妥协,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的小祖宗……我来,我来还不行吗?你别哭啊……”
于是,他便笨手笨脚、极其不情愿地加入了女孩们的游戏。
他那手脚仿佛不是自己长的,不是跳错了格子,就是“啪叽”一脚踩在了线上,那狼狈又滑稽的模样,逗得一旁的柳玉珍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如同春日融雪,瞬间驱散了她脸上那点故作的老成。
跳房子这游戏终究简单,没玩多一会儿,李思怡就觉得有些乏味了。
小丫头那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开始不安分地滴溜溜乱转,目光像两只忙碌的蝴蝶,不停地在罗隐和柳玉珍二人身上跳跃、盘旋。
她小脑瓜里不知又冒出了什么鬼主意,突然停下动作,拍着手兴奋地宣布:“玉珍姐,豆丁哥!跳房子不好玩啦!要不……咱们来玩过家家吧?”
柳玉珍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随口问道:“过家家?怎么个玩法?”
李思怡兴奋得小脸通红,手舞足蹈地安排起来:“我来当娘!豆丁哥当爹!玉珍姐你嘛……就当女儿!”
柳玉珍闻言,立刻把头摇得像风吹麦浪,脸上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当即表示不满:“不行不行!你这小丫头片子,净会瞎安排!我比你大好几岁呢,个头都比你高一头,哪有当娘的比女儿还小的道理?我才不当女儿呢!”
小丫头李思怡一听自己的完美安排被否决,立刻委屈巴巴地撅起了嘴,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求助般地望向罗隐,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句话。
罗隐接收到她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却也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最后,小丫头眼见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妥协,重新分配角色:“那……那好吧……我当女儿……豆丁哥当爹……玉珍姐……你当娘……”
“啊?”
这个新的角色分配,让柳玉珍和罗隐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甫一接触,便如同触电般迅速弹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显的窘迫和不自然。
让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扮演夫妻,这……这成何体统?
柳玉珍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连耳根子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她急忙摆手拒绝,声音都带着点慌乱的颤音:“不行不行!思怡,这样……这样更不合适了!瞎胡闹!”
李思怡眼见自己两次安排都被否决,小嘴一扁,酝酿了半天的情绪终于爆发,“哇——”的一声,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那哭声响亮又委屈,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负。
她这一哭,柳玉珍和罗隐顿时都慌了手脚。
柳玉珍连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替小丫头擦眼泪,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哄劝的意味:“好好好……思怡乖,思怡不哭……姐答应你,姐当……姐当这个‘娘’还不行吗?你别哭了啊……”
说罢,她抬起眼,带着一丝羞恼和警告,狠狠地瞪了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罗隐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小子也给我识相点,赶紧答应,别再惹哭她了!”
罗隐被她瞪得缩了缩脖子,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算是默认了这个荒唐的角色安排。
李思怡见状,立刻神奇地止住了哭声,破涕为笑,那变脸速度堪比六月的天气。
她狡黠的眼珠子又转了转,立刻进入了“女儿”的角色,捂着肚子,奶声奶气地说道:“好的,现在开始……我饿了。”
柳玉珍虽然羞窘,但既然答应了,倒也很快进入了状态。
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大人的语气,温柔地说道:“好呀……乖女儿饿了啊……别急,娘这就给你做……做红烧肉吃!”
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棍,煞有介事地在一堆捡来的小石子上翻炒了几下,仿佛那真的是一锅香喷喷的红烧肉。
李思怡见罗隐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完全没有进入“爹爹”的角色,忍不住跺了跺脚,带着点小脾气催促道:“爹!你愣着干啥呀?陪我玩!”
罗隐看着她那认真的小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着这都什么事儿。
但迫于柳玉珍那“威严”的目光,他只好慢吞吞地走上前,弯腰,有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将李思怡举了起来,口中干巴巴地、毫无感情地敷衍道:“好……爹陪你玩……举高高……哇……举高高……”
李思怡被他举在空中,小胳膊小腿欢快地蹬动着,眼睛笑成了两弯可爱的月牙,银铃般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开来。
而站在一旁的柳玉珍,看着罗隐那别扭又认真的侧脸,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的笑意。
这看似幼稚的过家家游戏,在这晌午的阳光下,竟也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暖意。
日头晃晃悠悠地爬过中天,又懒洋洋地朝着西边滑落。
晌午过了,午后也过了,眼看那日头都要蹭到西山尖了,说好的泰迪爹老李却迟迟不见人影来邀请。
母亲林夕月在屋里进进出出好几趟,时不时就伸长脖子往院门外瞅,那脸色眼见着就由晴转阴,最后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她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地低声骂咧起来,以为是被老李家给耍了,心头那股火“噌噌”地往上冒:“呸!一家子说话当放屁的玩意儿!真是蛇鼠一窝,没一个靠谱的!拿老娘当猴耍呢?早知道是这德,当初就不该应承他!”
结果,就在天色擦黑,最后一抹晚霞也快被暮色吞没的时候,老李才趿拉着那双破鞋,一步三晃,姗姗来迟。
他隔着院门就扯着那被酒精烧哑的嗓子,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容:
“哎呦喂!夕月妹子!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家里头……家里头临时有点破事儿给绊住了脚,脱不开身……你看这事闹的……我这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豆丁呢?我现在就带他过去?英子饭菜都拾掇得差不多了……”
母亲林夕月看了一眼外面越来越浓的夜色,眉头皱得紧紧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顾虑:“李哥,你看这……天都黑咕隆咚的了……要不……要不还是明天再去吧?这黑灯瞎火的,道上也不好走……”
老李一听,连忙摆手,语气显得格外热情,甚至有点过于急切:“哎呀!没事没事!黑点儿怕啥?又没几步路!再说了……我是想着,让豆丁今晚就住我那儿!我那屋炕大,宽敞着呢!让豆丁住一宿,明儿个再回来,不就行了?也省得来回折腾不是?”
母亲林夕月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琢磨了一下。她觉得儿子毕竟是个半大小子,不是那需要时刻紧盯着的大姑娘,好像也没什么需要特别避讳的。
再加上老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脱反而显得自家小气。
于是,她脸上那点不悦渐渐散了,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行吧……那……豆丁就麻烦李哥和嫂子照看一宿了。这孩子睡觉还算老实,不折腾人……”
罗隐在一旁听着,心里那点怀疑却越来越重。
老李这前后态度,还有这过于周到的安排,让他越发敢肯定,这老李肚子里肯定揣着别的算盘,没憋好屁!
但他一个半大孩子,又猜不透这老酒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把这不安硬生生压下去。
跟着老李那晃晃悠悠、带着浓重酒气的脚步往他家走,罗隐只觉得自己的心口“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总觉得今晚这趟门,不像是什么简单的“赔罪宴”,倒像是要踏进一个未知的、透着古怪的局里,有什么他预料不到的事情,正悄无声息地在前方等着他。
路过村口那棵枝桠虬结的老槐树下时,树底下阴影里或蹲或坐着几个村里有名的老光棍和二流子。
他们看到老李领着罗隐过来,纷纷愣了一下,接着便互相挤眉弄眼,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带着起哄意味的怪笑,扯着嗓子调笑道:
“哟嗬!老李!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咋还领着罗村长家的金贵小子遛弯呢?咋样啊?那事儿……考虑得差不多了吧?哥儿几个可都等着信儿呢!那一个月的期限,过得可比驴打滚还快!你再不琢磨清楚,等协会那帮穿红衣裳的主动给你家塞个野汉子进去,那可就黄花菜都凉了,来不及喽!哈哈哈哈哈……”
老李闻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不屑的冷笑。
他特意扭头看了一眼紧紧跟在自己身边、模样俊俏的罗隐,脸上露出一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神情,不屑地回击道:
“呸!就你们这几个人嫌狗不待见的货色?也想爬老子的炕,操俺的婆娘?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下辈子你们都别想!哈哈哈……老子我可不会像那缩头乌龟似的坐以待毙!你们就擦亮狗眼,等着瞧好吧!”
那几个老光棍看着他这副莫名自信、底气十足的样子,脸上都露出了狐疑和不解的神色。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纷纷怪叫着起哄:
“老罗家的!你小子胆子可真不小?还敢跟这个喝多了就耍酒疯的酒蒙子打交道呢?小心点儿!别让他家那个如狼似虎的婆娘,把你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鸡崽儿给生吞活剥,嚼得骨头都不剩喽!哈哈哈哈……”
老李被他们直接说破了心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他立刻强装镇定,故意勃然大怒,冲着那几人吼道:
“放你娘的屁!再他妈满嘴喷粪,瞎胡咧咧,老子他妈现在就抄起粪叉,捅烂你们的屁眼!滚蛋!”
他恶狠狠地骂完,转过身,对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罗隐,故意摆出一副“咱不跟烂人一般见识”的牛气模样,大手一挥:
“豆丁,我们走!”
看着老李领着罗隐逐渐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那几个流浪汉悻悻地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狠狠地啐了几口唾沫,嘴里不干不净地怒骂着:
“呸!”
神气什么?
你个喝酒赌钱,五毒俱全的老酒鬼!
你能比我们好哪儿去?
早晚把你那还有几分姿色的婆娘都输进去!
“操!”
到时候,看你还牛气个啥!
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土路,罗隐跟在老李身后,不多时,那栋熟悉的、墙皮有些剥落的土坯房便再次映入眼帘——泰迪家到了。
站在那扇略显破败的木门前,罗隐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起去年那个燥热的下午,就是在这大门外,他与泰迪娘潘英那场如同天雷勾动地火般的激烈亲吻,那唇齿交缠间混合着汗味与女性气息的滋味,那柔软腰肢在掌心下的触感,此刻回想起来,依然像一股微弱却持久的电流,窜过他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隐秘而酥麻的战栗。
“还愣着干啥呀?你大娘在屋里头眼巴巴等着呢……快进来,快进来!”
老李见他站在门口发怔,不由分说地,一把扯住他略显单薄的胳膊,几乎是半推半拽地将他往那光线昏暗的屋里领。
罗隐脚步有些虚浮地迈过那道不算高的门槛,一股混合着廉价脂粉、饭菜油脂和陈旧家具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他一眼就看见潘英正从灶间方向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
她身上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勾勒出腰身尚存的曲线;以往总是随意用根皮筋扎在脑后的头发,此刻竟被仔细地梳理过,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甚至还别了一枚不起眼的旧发卡;最让罗隐心头一跳的是,她居然破天荒地擦了粉,抹了口红!
那粗糙的粉质并没能完全掩盖她眼角的细纹,却给她那张平日里带着几分泼辣和疲惫的脸上,平添了一股罗隐从未见过的、带着刻意雕琢痕迹的陌生媚态,像一朵强行涂抹了颜色的塑料花,别扭,却又莫名地勾人。
潘英将手中那最后一盘菜,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屋子中央那张油渍斑斑的矮脚方桌上,一抬头,正撞见丈夫领着那个俊俏小子走了进来。
她的神情瞬间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手脚都像是没处放似的,目光躲闪着,最后才用带着细微颤抖的嗓音,强作镇定地说道:“啊……豆……豆丁来啦……快……快来坐……别……别站着……”
罗隐看着她这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带着羞怯和紧张的模样,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咽下一口有些发干的唾沫,声音怯生生地,如同蚊蚋般问候道:“大……大娘好……”
老李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大手一伸,直接将罗隐按在了靠近房门方向的板凳上。
他自己则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罗隐对面的主位,那是家里唯一一把像样的椅子。
潘英默默地解下围裙,放在一旁的炕沿上,挨着丈夫在罗隐对面坐了下来。
罗隐的目光扫过桌面。一盘清汤寡水的炒豆芽,一盘焦黑不均的炒花生米,一盘黄绿相间的韭菜炖鸡蛋,还有一盘最常见的土豆炖豆角。
罗隐心里清楚,老李嗜赌如命,家里早就被掏得四面透风,一穷二白,平常日子里,他们家饭桌上能见到一个像样的菜都算难得,今天这四盘菜,虽然算不上丰盛,但对他们家而言,绝对算是用心了。
老李搓了搓那双指甲缝里藏着黑泥的手,脸上堆起一种近乎讨好的笑容,对着罗隐说道:“豆丁啊……今天,说啥也得好好招待招待你。”他指了指桌上的菜,语气带着歉意,“家里就这条件,穷得叮当响,你也别嫌弃……这都你大娘特意为你张罗的……别客气……”
罗隐闻言,目光再次投向对面的潘英。
看着她那精心打扮却难掩局促的样子,闻着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来自她身上的廉价脂粉味,心里头仿佛被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痒痒的,脑海里竟再次浮现出去年触碰她时,那股从她双腿间幽深地带散发出的、带着原始生命力的腥骚气息。
他强迫自己压下这旖旎的念头,脸上挤出一个乖巧顺从的笑容,声音软软地说道:“谢谢大娘……大娘……大娘对我真好……”
潘英听到他这话,脸上那层薄薄的脂粉似乎都盖不住底下腾地升起的红晕,她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碗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老李见状,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语气变得异常热络,仿佛他们之间早已亲密无间:“豆丁啊,事到如今,咱就都别见外了!跟你透个底儿,你大娘啊,老稀罕你了!总在我跟前夸你,说你模样周正,性子乖巧……你呀,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千万别拘着!”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炕桌底下摸出一瓶用旧报纸裹着的、标签模糊的散装白酒,脸上露出一种男人间才懂的、眉飞色舞的神情,凑近罗隐,压低声音,带着诱惑的语气询问道:“咋样,小爷们儿?要不要……也跟着大爷整两口?这玩意儿,喝下去,肚子里暖烘烘的,老舒坦了……飘飘欲仙呐!”
罗隐一听要喝酒,吓得急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不不不……大爷,我……我不会喝……我娘也不让……”
一旁的潘英也蹙起了眉头,带着不满对丈夫说道:“你瞎闹腾啥?豆丁才多大?还是个没长开的半大孩子呢!你把这穿肠的猫尿给孩子喝,万一喝出个好歹来,看夕月妹子不拎着菜刀来找你算账!”
老李却满不在乎地一摆手,脸上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怕啥?反正我都跟他娘说好了,今晚豆丁就住咱这儿,不回去了!就喝一点点,润润嗓子,谁能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嘛!”
潘英听到“今晚不回去”这几个字,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头垂得更低了,盯着桌面上的木纹,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答案,彻底沉默了下去。
老李又转向潘英,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你也别光看着!来,一起喝点儿,热闹!”
说罢,他不由分说地拿过两个有些豁口的玻璃杯,“咕咚咕咚”地,给潘英和罗隐面前的杯子里,各倒了晃晃悠悠的半杯透明却刺鼻的液体。
那浓烈的酒气,瞬间在简陋的屋子里弥漫开来,混杂着菜肴的味道和潘英身上的脂粉香,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暧昧而又不安的氛围。
老李率先端起面前那杯晃荡着的透明液体,脸上泛着油光,兴高采烈地高声嚷道:“来!是爷们儿就别磨叽!走一个!”他说完,自己先仰起脖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随即闭上眼,摇头晃脑,嘴里发出“嘶哈”的抽气声,那副故作享受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
他见罗隐和自己媳妇都还犹犹豫豫地端着杯子,眼神躲闪,不由得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带着酒意敦促道:“整一口啊!都端着金元宝呢?愣着干啥!直接整,甭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碰杯了!”
泰迪娘潘英被丈夫这么一催,脸上掠过一丝无奈,只好顺从地端起酒杯,用嘴唇轻轻沾了一下那火辣的液体。
仅仅是一小口,她的脸颊便迅速飞起两朵红云,像是抹了过量的胭脂。
罗隐见状,也只好硬着头皮,学着样子抿了一口。
那一股火辣辣、如同烧红铁丝般的灼热感,猛地划过他稚嫩的食道,呛得他喉咙发紧,面容都控制不住地扭曲了一下,差点当场咳嗽出来。
老李见二人都勉强喝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开心地拿起筷子招呼道:“好好好!都是好样儿的!来来来……别光喝,吃菜,赶紧吃菜压一压……”
泰迪娘潘英似乎找到了缓解尴尬的方式,连忙伸出筷子,夹起一大块油汪汪、黄澄澄的炒鸡蛋,几乎是颤巍巍地放进了罗隐的碗里。
她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种与往日泼辣截然不同的、几乎能拧出水来的柔情,声音也软了几分,对他说道:“豆丁,多吃点这个……正长身体呢……”
老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珠子狡黠地一转,哈哈一笑,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怂恿,对罗隐说道:“瞧瞧!瞧瞧你大娘多稀罕你!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给你!你啊,往后得多跟你大娘亲近亲近……她这人,对你可是实打实的好……”
罗隐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含糊地点头称是。
接下来,罗隐便闷着头,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而潘英则像是找到了某种寄托,不停地用筷子将各样菜色夹到罗隐碗里,几乎堆成了一个小山丘。
罗隐来者不拒,默默地照单全收。
酒过一巡,老李再次端起已经空了一半的酒杯,嗓门更大了些:“来!好事成双!再走一个!”
罗隐和潘英在他的注视下,不得不再次端起酒杯,三人各自又抿了一口那烧喉的液体。
一来二去,罗隐和潘英面前那半杯酒很快就见了底。
老李也给自己面前的杯子续上了第二杯,眼神开始有些飘忽,话也更多了起来。
他眼睛滴溜溜地在罗隐和自家婆娘脸上来回转了几圈,忽然凑近罗隐,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问道:“豆丁,跟大爷说实话……在学堂里,搞上对象了没?你小子……还是不是那没开过荤的童子鸡?”
罗隐被他这直白而粗俗的问题问得一阵心慌意乱,脑海里瞬间闪过母亲林夕月那亦妻亦母、纠缠不清的复杂身影,下意识地,他又抬起眼,飞快地瞟了一眼对面面色酡红、眼波流转的潘英。
他慌忙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干:“在……在学校没有对象……”
潘英被罗隐那一眼看得脸上更是烧得厉害,带着几分羞恼,斥责丈夫道:“你……你胡问孩子这些干啥?豆丁才多大?还是个没定性的孩子呢……”
老李不耐烦地打断她,舌头有点打结,语气更加放肆:“小?小什么小!老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能把你……哼!操得你哼哼唧唧,找不着北了!”
潘英“哎呀”一声,又羞又气,握起拳头不轻不重地锤了老李胳膊一下,神色慌乱地闪烁着眼眸,低声嗔怪:“你……你灌了几口猫尿就满嘴跑火车!胡说八道什么呀!也不怕人笑话!”
老李却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嘿嘿笑道:“怕啥?这儿又没外人!没准……没准咱豆丁早就偷偷摸摸搞过女人了,经验比老子还丰富呢!是不是啊,豆丁?”
潘英咬着有些发白的嘴唇,深深地低下头,但没过几秒,她又像是忍不住般,重新抬起头,将目光再次投向罗隐。
那目光里,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探究,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渴望,几乎要将罗隐整个人淹没。
这让年轻而敏感的罗隐几乎难以招架,心跳得像擂鼓一样。
老李故意拉长了语调,问罗隐:“豆丁啊……你跟大爷掏心窝子说……你觉得……你大娘这人,咋样?”
罗隐被问得一怔,来不及细想,急忙顺着话头回答,生怕慢了显得不真诚:“我大娘……我大娘人好……心肠软……还……还给我做好吃的……”
老李追问道:“那……那你喜欢你大娘吗?”
罗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喜欢!”
潘英静静地听着,眼中瞬间溢满了毫不掩饰的欣慰和满足,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动听的夸奖。
老李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自豪的神情,用手拍了拍潘英的肩膀,尽管她有些不自在地躲闪了一下。
“别看你现在大娘……呃……稍微糙了点儿……她年轻那会儿,可是咱村里数得着的,有几分姿色哩!”
罗隐也机灵地顺着杆子往上爬,带着讨好的语气夸赞道:“大娘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现在……现在也好看!”
这句话如同蜜糖般,直接灌进了潘英的心窝里,让她心花怒放,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
她忍不住,带着几分酒意和羞怯,极其隐晦地、飞快地朝罗隐抛了一个带着钩子的媚眼。
在酒精的催化与怂恿下,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愈发暧昧而粘稠。
罗隐和潘英开始不由自主地眉来眼去,眼神纠缠。
而老李也显然醉意渐深,他开始彻底放飞自我。
他冲着罗隐嘿嘿一笑,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大娘这么稀罕你……你小子也打心眼里喜欢你大娘……这样吧!干脆!你认她做个干娘吧!到时候我去跟你娘说道说道,这样……你和你大娘往后,也就能名正言顺、合情合理地多亲近亲近了……”
潘英一听这话,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下,里面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惊喜。
她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般,死死地盯在罗隐脸上,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贪婪的期待……
罗隐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心脏狂跳。
他清楚地知道,根据联盟那繁琐而严苛的法律,“干娘干儿子”这可是拥有法理效应的正式身份,是需要去到村部正经登记造册,记录在案的!
这种身份,某种程度上,比那隔了一层肚皮的亲戚几乎差不了多少!
一旦他点头答应,从今往后,他就可以合情合理、光明正大地整天和潘英搅和在一起,再也不用找任何借口……
潘英虽然姿色远不如母亲林夕月那般明媚照人,平日里也不修边幅,带着一股子柴火油盐的俗气,但在此刻,在酒精和这诡异氛围的烘托下,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成熟妇人直接而坦荡的欲望,混合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给罗隐带来的怪异而致命的诱惑力,竟然远远超过了母亲带给他的、那种掺杂着恐惧与禁忌的复杂感受。
一股急切而燥热的冲动猛地冲上罗隐的头顶,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回答道:“太好了!大爷!我……我一直就想……就想当大娘的干儿子!”
老李显然没料到罗隐会答应得如此痛快、如此迫不及待,脸上那怂恿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
这个主动张罗、看似一切尽在掌握的始作俑者,此刻竟莫名其妙地开始犹豫和后悔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慌乱。
潘英敏锐地捕捉到了丈夫那一瞬间的迟疑和反悔的迹象,目光中立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提醒般,声音带着点幽怨说道:“哎呀……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自从那该死的配种令下来……这……这认干亲,怕是唯一一件能让心里头暖和点的好事了吧……”
老李一听到“配种令”这三个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神色猛地一慌,那点犹豫瞬间被现实的恐惧压了下去。
他如梦初醒般,连忙顺着媳妇的话头,干巴巴地附和道:“啊……对对对……谁说不是呢……是好事,是好事……”
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带着几分肉痛和不情不愿,对罗隐说道:“你大娘也愿意……你也不反对……那……那这事儿就算成了!这样,你娘俩现在就直接认了吧!也不用等明天了!明天我再去找你娘说,她要是点头,咱就直接去村部把手续办了……”
罗隐闻言,哪里还忍得住!
他“霍”地一下从板凳上站起身,由于动作太猛,带得桌子都晃了一下。
他几步就绕过桌角,来到潘英身前。
看着潘英脸上那欲火与慈爱相互交织、激烈碰撞的刺激表情,罗隐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就跪倒在了潘英面前的泥地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高声喊道:
“干娘!从今往后……您……您就是我罗隐第二个娘!”
潘英听到这声清脆而真挚的“干娘”,眼眶瞬间就红了,里面迅速蓄满了泪水。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样一个被生活磋磨得早已容颜憔悴、普普通通的农家妇人,有朝一日,竟然也能有福气,得到这样一个模样俊俏、如同画里人儿般的半大小子做干儿子!
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狂喜,猛地伸出手,一把将跪在地上的罗隐用力扶起,紧接着,便不顾一切地将他紧紧地、用力地搂进了自己温暖而柔软的怀里!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和无比的喜悦,颤声说道:
“儿子!我的好儿子!娘今后……今后一定会好好疼你,把你当心尖肉一样护着……”
老李的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而僵硬的哈哈干笑,试图用来掩饰自己内心那翻江倒海般别扭、酸涩,却又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