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迷雾之邀

凌晨两点,拉斯维加斯的灯火依旧炽热而浮夸,仿佛这座城市根本没有“夜晚”这个概念。

而在大道尽头那家四星级酒店的前台,林青悠却像一个被遗忘在霓虹背后的影子,坐在冷白灯照射下的岗位前,双眼空洞地盯着值班系统的界面,仿佛凝视着一张陌生的命运履历。

她已经连续上了三天夜班。

这种从午夜熬到黎明的班次本该由正式员工轮流排班,但同事临时离职,经理拍着胸脯说愿意帮她在学生签证延期申请时写推荐信——这让她别无选择。

大厅空旷如深夜废墟,只有大理石地面在灯光下映出一片冰冷的亮斑。

偶尔有醉醺醺的客人跌跌撞撞地走进来,西装歪斜、神情麻木,身上带着赌场失败者特有的那种空洞颓意。

林青悠用力挺直背,却仍旧觉得肩膀像被灌了铅,酸胀沉重。

身上的制服——一件剪裁过于合身的白色收腰衬衫,搭配规矩得几乎拘谨的膝下窄裙——本是“职业形象”的标准装,但在这深夜、无人、冷气过强的环境里,却变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束缚。

尤其是空调出风口时不时吹来的冷风,顺着衣领钻入背脊,她甚至觉得那是某种羞耻的提醒:你只是个在异乡讨生活的小人物,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低着头整理登记信息,指尖刚碰到键盘,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忽然在她面前响起,像平地里拽开了一道沉稳却不容忽视的帷幕。

“Excuse me。Are you the only one here?”

林青悠猛地一惊,抬头。

入眼是一张过分立体的脸——男人约莫三十出头,面孔轮廓硬朗,鼻梁高挺,下颌线如雕刻一般干净利落。

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西装,却没有打领带,敞开的领口反倒显得更不羁。

他的身形颀长修直,像赌场玻璃门内刚走出的夜神,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停驻。

最令她无法忽视的,是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冷静、清晰,像冰川中封冻的湖水。

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腰板,声音细若蚊鸣:

“Yes。May I help you?”

他走近几步,唇角微微上扬,语调懒散却极具控制感。

“I\'m looking for a chinese speaker。Mandarin specifically。”

林青悠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母语应道:“我会中文。”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这有多么不专业,却来不及收回。她看着男人眼底那抹显而易见的玩味,脸颊悄然泛红。

“太好了。”他轻声说道,声音像绸缎般摩挲着耳膜,“林小姐……是吗?”

她一愣。

她的名牌上确实写着“Qingyou”,但对方准确无误地念出“林”这个姓氏……这不可能是巧合。

她下意识地直起身,“您怎么知道我的姓氏?”

男人笑得从容,“我在这附近有个朋友的私人俱乐部,后天晚上有场艺术沙龙,需要一个临时的中英口译兼迎宾。我查到你是实习生,语言流利,长相也……恰到好处。”

他的目光并不侵略,却让林青悠产生一种被“选中”的错觉。

她迟疑了一下,尽力保持礼貌:“我……不是专业口译。”

“这不重要。”他语气轻柔却不容质疑,“你只需要微笑、翻译几句术语、礼貌地点头,不超过四个小时。报酬是——两千美元。”

这数字让她脑袋一空。

她的月薪才一千八,还没扣税。而他,只要她在一场晚会里微笑和翻译几句,就肯支付三周工资的报酬?

她嗓子发干,低声问:“是……什么性质的沙龙?”

男人语调未变,仍旧温文尔雅。

“艺术沙龙。”“展览、表演、酒会。内容偏私人,但在拉斯维加斯,我们做的一切——都在法律允许范围内。”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笃定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可以看透她脑中正在急速翻转的念头。

他从西装内袋中抽出一张名片——深灰卡纸,压纹厚重,只有一行银字:

Damien cole– Vice Velvet club

他将名片轻轻放在前台桌面,指尖微微一滑,那张卡片便稳稳停在她面前。

“如果你考虑好了,今晚八点前拨这个号码即可。”他笑了笑,语气如同邀请她赴一场晚宴,“衣服会由我们安排,你不需要自备任何东西。”

他说完,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大门。

玻璃旋门轻轻闭合,他的背影消失在灯火与夜风之间。

大厅再次归于寂静,只剩空调低鸣与远处电梯升降的机械声。

林青悠低头看着那张名片。

深灰卡纸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仿佛某种开启新世界的密钥,安静地躺在她手边。

她的指尖在它上方悬停良久,终究还是轻轻触碰了下去。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手心已经出了汗。

……

拉斯维加斯的夜风一如既往干燥。出租车在街角停下时,林青悠望着窗外,那栋住了快一年的公寓楼在夜色里显得更加破败不堪。

混凝土墙体褪色发灰,楼梯间灯泡时常闪烁,一楼垃圾桶溢出一地塑料袋。

她在一股恶臭中迈步走上三楼,脚下台阶咯吱作响,仿佛在嘲笑她每一步的迟疑与贫穷。

她租的是一间单人小房,位于最角落,门上贴着一张快掉色的防盗告示。

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时顺手捂住鼻子——屋外的走廊味道混着发霉的油烟味和老旧地毯未干的尿渍,一如她每日必须忍受的现实。

门“咔哒”一声开了。

灯光下的屋内景象如预料中寒酸:一张单人床,一个旧得掉皮的书桌,墙角堆着几本英文原版教材和印着“留学租房推荐”的广告单。

窗边挂着米色窗帘,边角已泛黄起毛。

厨房与卫生间合并在一个隔断后面,狭小得连转身都显局促。

她脱下制服外套,挂在衣架上,顺手把那张名片放在桌面。名片沉默地躺在杂物堆之间,一张深灰色的诱惑,在廉价木板桌上显得格外扎眼。

林青悠坐在床边,弯腰脱下鞋子,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屋内空荡荡地回响。

她头靠着墙,闭着眼,脑中却反复回放着男人的声音——低沉、平稳、诱导性极强,像丝绸包着一根钢针,轻柔得令人失去抵抗。

两千美元。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对这个数字如此动摇。但她也清楚,银行卡里余额只剩不到四百美元,房东三天前已发来邮件,提醒本月房租尚未到账。

她原本打算靠酒店实习攒够申请研究生的学费,至少先撑到五月。但如今……现实逼她认清一个事实:

她在美国的这段生活,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

“只翻译术语,四小时,不碰你。”

他的话在她脑中回荡着,像是一根绷紧的琴弦,一端系着生存,一端拽着尊严。

她盯着那张名片许久,指尖贴上卡纸边缘,却迟迟没有动手。

拨还是不拨?

她曾无数次告诫自己:不做任何“模糊界限”的工作,哪怕再困难。她不是那种女孩。

但她的生活,从未给予她清白的余地。

她每天为客人端水、低头、微笑,不也是某种形式的“展示”?

她连食物都要计算卡路里与预算价格,怎么还能谈自尊?

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她抬起手,却忽然停在半空。

胸口像堵了一团棉絮,压着她吐不出气。

她站起身,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镜子里水珠未干的自己眼神空茫,像个被现实剥空壳子的木偶。

“今晚八点前。”

她看看手机,时间是7:44 PM。

手指颤了一下,她咬牙,最终还是拿起手机——

输入号码的过程像是剥皮。每输入一位数字,羞耻就更沉一分。

拨出键按下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心跳得像要炸裂。

电话响了两声,接通。

“Vice Velvet,您好。”

是个温柔而稳重的女声。

林青悠深吸一口气,嗓子发紧,却还是缓慢而清晰地开口:

“你好,我是……林青悠。有人叫我联系这个号码。”

那一刻,她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一小步,足以颠覆她的人生。

……

两天后

夜幕下的拉斯维加斯,霓虹灯像烈焰般在夜空中跳跃,空气中混着香水、烟草和不散的酒精味。

林青悠站在一栋不起眼的黑砖建筑前,怀里抱着一个包裹。她已经犹豫了整整两天,直到今早房东发来催缴信息,她才真正拨通那串号码。

包裹是在酒店接待时送来的,装着一套黑色收腰制服,像是某种服务员,又不像——胸口开得很低,裙子短到坐下会露出腿根,袖口和领边缀着一圈天鹅绒饰边,带着某种隐秘又暧昧的气息。

她现在穿在身上,还套了外套。但她知道,只要进了那扇门,就要脱下外壳,变成另外一个人。

门开了。

“林小姐,欢迎。”是那天那个声音——Damien站在门内,身后灯光昏暗,衬出他立体的五官。

“你看起来……非常合适。”

她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心跳不知为何快得吓人。

他引她穿过一条柔软地毯铺就的走廊,墙面是黑金色调,光线极暗,像通往另一个世界。

俱乐部大厅内部比她想象中安静许多,没有喧哗的音乐,只有爵士乐轻轻流淌。

几位穿着夸张的女性倚在吧台边,身上各式制服、皮革、蕾丝交错而出,一眼看去像极了某种“高级角色扮演派对”。

她觉得自己穿得已经够羞耻,却发现与这里格格不入——她太保守了。

“青悠,”Damien忽然叫她的名字,她猛地一抬头。

他站在一扇门前,沉声道:“从这扇门进去,才算正式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她咬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准备好了吗?为了生活,为了签证,为了逃避那个灰暗的明天……她没有退路了。

“我试试看。”

她轻轻说,然后迈步走入那扇门。

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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