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实验栋总是比其他区域更早苏醒,又或是说这里从来没有熄过灯。
苏霓坐在中央分析舱前,光板上的数据不断更新、闪烁,却无法让她的心神集中。
她的指尖在桌面轻敲,节奏凌乱,明明在专注模组运算,眼神却总会飘向桌角那支尚未回收的钢笔——那是他留给她的。
雷霆。
那一夜的记忆在脑中轮转了太多次。
她的身体早就恢复好,甚至她的医疗纪录被标示为“状态优异”,只有她知道自己内里有什么东西变了,不是指生理,而是情感的轨迹像是被撕裂后还没来得及缝合,仍隐隐作痛。
或许能称作耻辱感。苏霓苦涩的勾起唇角。
她没主动去见他,也不敢主动接近战情中心的区域。
不是怕见面尴尬,而是怕自己的心会再一次动摇,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分神,却仍无法抗拒回头看那支笔。
它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疗记录笔,但笔盖上微微的划痕,还有那道雷霆独有的铭刻,像无言的提醒,时刻提醒自己,那晚发生过的事,都是真的。
“苏博士,您这边的模组分析结果是不是出了点延迟?”
身旁一道声音传来,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说话的是实验组的副研究员金恩奎,一个年纪不大但总是用过于礼貌语气与她交流的青年。
他的眼神不冷不热,让苏霓难以判断对方的真实想法。
“……嗯,系统重算了一次,我再确认一遍。”她收回目光,手指在光板上滑动,强迫自己重新回到运算节奏里。
祁聿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便走开。那双略带观察意味的眼神,却在她肩膀上停留得略久了一点。
苏霓下意识地绷了绷肩,这种不算敌意也称不上友善的目光,她在这些日子里慢慢习惯了。
自从她被正式列为基地的合作顾问后,除了万钧一直温和包容地陪伴她,其余的人——
不论是医研、作战部,甚至是情报部门,看她的眼神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有好奇、有警惕,有些人意味深长中带着鄙夷。
实验室里人来人往,脚步声与操作音此起彼落。
苏霓想过,如果自己和这边的人一样,有些改造或是基因融合的新人类,会不会就不会再遭受太多歧异的注目礼,可她偏偏她什么都不是。
她是个来自古代的纯血人类,失去部分记忆,知道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专业于基因研究,却无法解释自己的来路不明。
既不完全属于基地,也不属于他们口中的九重,更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角,这些都使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中午时分,苏霓按例走进供餐区,取了一份标准营养胶与压缩蔬食。
她在一处角落落座,低头准备进食时,却注意到邻桌的两名穿战备服的成员,正低声交谈着。
“就是她……我跟你说,那天领主都亲自——”
“嘘!你不怕被监控?别乱说。”
苏霓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用餐,但手里的汤匙微微颤了一下。
那晚的事,本来不该外传,可是她完全低估了这个基地里的传播速度,越传越离谱,越传越与事实不符,她不能解释,也解释无门,只能压下心头的烦闷,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
至于八卦四起的原因,或许是那支留在她桌上的笔,或许是她清晨出现在雷霆专用通道的身影,就算没人明说,众人也早已在心中有了答案。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摆进透明箱里的样本,四面八方的视线都在检测她这个原始版本的纯血人类会不会“异变”、“失控”、“露出马脚”。
基地虽然比九重更接近所谓意志上的自由,但是相对在这里,每个人也都有属于自己的立场与掣肘。
对于她这样一个“变数”,大家或许尊重她但从未真正信任过。
……
苏霓从实验栋转回宿舍的途中,经过西侧连接通讯中枢的走廊。
这段路平常不经人,也没有监控纪录存档,但她经常从这里取道图书室,是个能让她喘口气的清净路径。
然而,今天却不太一样。
她正走过通讯转接区时,忽然听见一道断断续续的耳麦通话声透过半掩的门缝传出:
“……她那晚……还留在……”
“⋯⋯确定不是巧合?”
“确定雷霆没察觉?那万钧——”
下一秒,那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耳麦频率被调整的电子音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霓原本只是低头快步经过,却因“她那晚”这三个字停下脚步。
她想转身看清那门后的人,却只看到一扇自动关上的通讯舱门,与快速掠过的身影。
她心头一跳,却没立刻追上。
那不是她第一次隐约听见有人在私下谈论她,但这一次她有预感不只是流言,有人正在监控她。
说到监控,整个基地几乎都有监控,但是苏霓总觉得这个更像是另一种针对自己的跟监,而正在进行的这些人,显然不想让雷霆和万钧知道。
夜晚。
所有研究人员进入低频工作段后,实验室几乎没有人时会进入半封闭式巡逻模式。这是资料中心最松懈的时段。
自从听墙那天起,这件事就在她脑中盘旋多日,思考了很久她决定今晚行动。
苏霓穿上实验部配发的简易维护外套,伪装成夜班轮值人员的模样,绕过两条自动感应通道后进入备份伺服舱——那是一处仅有几人持有授权的低频备档空间。
迅速在光板上输入了一组她偷听到万钧平日操作的登入副口令,主系统只短暂顿了一下,便绿灯通过。
整个舱室瞬间泛起微光,无声运作。
她知道自己不该查这些,但她无法忽视这种被强行放进故事里的感觉——像某人已经替她安排好她该出现在哪、该说什么、该相信谁。
她输入自己的身份代码,试图用万钧的权限调取自己近期的行动纪录与交互资料。
然而出现的竟然是一条红字提示:【您查询的资料已移交至其他权限,需与C-6等级确认。】
苏霓怔住了。
她身为外部顾问,对自己档案有完全的自主阅览权,只要上传高于自己权限的人都能看得到,而这条红字却让她充满了诡异感。
她再查询另一笔过去与实验员的对话纪录,系统显示的是:【该纪录已清空或从未建立。】
怎么可能没纪录?
她记得自己有过传输、录音、影像同步,当时还不熟悉系统操作,还让中控协助她打开存取窗口。
肯定有留下记录的。
如果那些纪录被删除,不是雷霆或万钧下令,就是有其他人不想让她留下那段过程。
为什么?雷霆和万钧都是A级,能查看全域的资料,为什么偏偏只放入了一个其他权限,还必须由比自己等级高一点的C-6?
不对,A到F每个等级的分阶只有5阶,哪里来的C-6?
冷风从主舱通风孔灌进来,苏霓下意识抱紧双臂,仿佛下一秒,整个基地都会把她关进玻璃墙里。
她深吸一口气,退出系统并删除刚才的纪录轨迹,退出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右下角自动生成的时间戳。
时间是前几天跟她听到墙角是同一天,也就是她正巧撞见了有人在偷偷移转她的所有纪录和资料?
谁动的?
是谁不想被雷霆或万钧知道自己的权限被改动,又不想让自己多看那些资料几眼?
当苏霓回到自己的舱室时,天色仍未明亮。
她背靠门,望着眼前漆黑的空间,居然意外的发现自己被牵引上了某个陷阱或密谋,唯一确定的,是这基地里暗流涌动,而这一系列都与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