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生活,与苏霓原本认知的“生存”两字相差甚远。
除了实验室的工作,她还被安排参与不同模组的训练——体能增训、模拟对抗、极限压力反应、甚至是自我取悦课程。
有时候苏霓都有种回到了大学的错觉,每堂课紧接在后,总是不断学习新东西,而万钧是她的导师,总会适时出现在课程间隙,给她送来几句不动声色的提点。
第三训练层走廊。
苏霓坐在角落,望着对面墙上反射的数据投影。钢铁与光纤构成的廊道如同一座无尽迷宫,而自己不过是刚开始认识新世界的旧人类。
距离上次与雷霆的那一夜已经过了快一周,但身体的记忆却尚未散去。
每当肌肤碰触到舱室冰冷的墙面,苏霓便会本能回想起那夜金属与体温交缠的触感,那种来自深处的震颤仍如暗潮般潜伏于她身体底层。
但今天,她不属于谁的床铺,而属于这座基地的监控视野。
万钧如约出现,手持一份电子板,推开实验舱门。“数据稳定。你的身体比我预期的还要适应。”
“古老的人类基因修复能力是这么好的吗?”他语气不急不缓,眼神却在每个观察瞬间中流露出些许困惑与好奇。
“你想说,我不该这么快就恢复吗?”苏霓一边拉上训练衣的拉链,刻意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内心的局促。
万钧低笑了一声:“不是这个意思。是你比我想像中更像一个『已经准备好』的实验样本。”
“这听起来不像是赞美。”苏霓不置可否的耸肩。
“在这里,能活下来的赞美本来就不多。”万钧一边操作着手上的数据,一边抬眼看她:“你知道吗?纯血人类通常不该这么快适应高压环境,特别是和雷霆有那样接触后。”
苏霓盯着对方,语气显得比刚才冷淡:“好像是我必须崩溃一样。”
“不是希望你崩溃,是担心你表现得太好,反而被更多人盯上。”万钧眼神一黯,贴近苏霓耳边低声说。
苏霓一怔,这下子确定真的有人在跟监她了。
这些几周下来,她的身体状态正在调整适应,心理的变化尤为剧烈。
她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浑身警觉的实验室逃亡者,也不再只是雷霆或万钧眼中的某种珍稀样本。
不管是为了求生或是开始适应新时代,苏霓都已经学着接受这里的教条,甚至观察人群学会融入。
但越融入,她越发觉这座基地的某些角落,有些不对劲。
苏霓如实将前阵子偷听到的诡异对话,还有她偷用万钧的权限发现,她的纪录居然被列为,连最高层级都无法浏览的其他权限。
“其他权限,C-6?”万钧蹙眉:“这有问题。”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苏霓继续将她的观察告诉万钧。
例如,每当自己进入中央资料区,总会发现某位低阶技员故意调开她进入的时间记录;
又如几次夜间训练结束后,她明明确认已经关闭舱内所有电源,隔天却发现有半夜被远端调阅的不明纪录。
“所以,你最近在偷偷做的就是这件事?”万钧问道。
万钧调出了她最近经常走的整段路线,发现她曾驻足于资讯层的死角超过三十秒,期间没有任何外力触发警报。
“你想找什么?”万钧问她,语气不重,但眼神明显多了探究。
苏霓看着他,缓缓抬起头,直视万钧:“你不是一直说,我应该要学会在这个世界选边站吗?”
“你要怎么选?”闻言,万钧一愣。
“我想选活在有选择权的那边。”苏霓垂眸,语气平稳得近乎与初见时判若两人:“被保护只是苟延残喘,我想要成为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万钧望着她,沉默了数秒才开口:“那么,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苏霓没有直接回话,又将这昨天观察的细节条列整理,简要陈述。
她在食堂廊道转角撞上一位陌生士兵,对方衣摆间夹着一枚金属徽记——那不是基地所颁发的阶级章。
徽章的样式苏霓在资料室的书上见过,尽管细小而隐晦,却让苏霓瞬间警铃大作。
立即联想到第一次和九重使者的会议不欢而散时,雷霆同时下令启动反间谍渗透模式,她当机立断地装作没看见。
但心中却悄然浮起一个决定:她要找出这个人,或是这群人。
而万钧越听,眼神越凝重,甚至忍不住插嘴:“你知道这件事如果查无实据,你反而会引祸上身吗?”
“知道,可是这并非空穴来风。”她反问:“否则雷霆就不会下这道命令。”
万钧盯着她良久,语气放缓:“你打算怎么做?”
“我可以帮你把人钓出来。”
苏霓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我爷爷家那里,冬天老是有一老鼠钻进地热管道里偷咬电缆,常常搞得他头疼。”
“你知道他是怎么抓到他们的吗?”苏霓侧头,温和一笑。
“陷阱⋯⋯”万钧嘴角勾了勾:“或毒饵?”
苏霓点头,说道:“倒不是毒饵,但的确用了他们喜欢的东西引他们上钩,再一举端走。”
万钧唇角微微翘起,眉宇舒展,眼神带着似笑非笑的好奇,突然对这位古人类又多了一分好奇,微微颔首示意苏霓继续说下去。
“他会先准备一条空管在空管里头放捕鼠器,机关上放上一小块腐肉,再把废热导入这个陷阱。”
“牠们就会以为那是巢穴自己钻进去,一但触动机关门就会关起来,我爷爷就会拿颜色鲜亮的喷漆喷在狐鼠身上做标记,再把牠们放回森林里。”
“你要当那块腐肉?”他低声问,眉头轻蹙,像是在思考计划的可行性。
“没错。”她的声音平稳如水:“厉害的猎人,通常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万钧没有立刻回话,只安静听着。
苏霓的话不无道理,这是一场沉默的前哨战,没有吆喝、没有枪响,但每一步都是布局,食指摩挲着拇指节骨,眼神从她脸上滑过,正在重新评估她的方法。
他抬头看见苏霓诚恳又闪闪发光的眼神,低声笑了,声音不大却真切,像是某种极少展现的温度刚被唤醒,眼里多了对苏霓的欣赏和兴趣。
“好,但是由我评估当下的情形是否中止计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