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在发抖,泪水顺着脸滑下来,滴在他手上,混着血,烫得他一阵发颤。
她终于松了手,整个人像失去了支撑似的,软软地瘫下去。邱然本能地去接,双臂一收,将她稳稳护在怀里。
“没事了,”他哑着嗓子,声音放低,“别这样,小易。”
她靠在他怀里,泪水浸透了他的胸口。
他不敢再看她,只能机械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她半夜做噩梦哭醒时那样。
邱易抽泣着,突然伸出手,绕到他背后,死死缠住。
邱然整个人瞬间僵硬。
“我错了,哥哥。” 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他喉结动了动,手上的动作停了两秒。
然后狠下心,用力扯开她的手,站起身,退后半步。
避她如蛇蝎吗?
她看着邱然走到书柜前,弯腰从最下方的方格里抽出一个白色药箱,从里面拿出碘伏、棉签、创口贴,一样一样摆在茶几上。
邱易静静地望着他。
他打开了客厅的主灯,暖黄的光照下来,把那双干净的手照得格外白皙。
“手给我。”他说。
她没动。
“邱易。”
语气不重,但她违背不了。
邱易慢慢伸出那只被自己抓伤的手臂,皮肤上几道血痕蜿蜒,触目惊心;又摊开掌心递到他的面前,创口浅一些,还渗着一点血。
邱然低下头,用棉签蘸着药水,一点一点擦拭。
碘伏的气味在空气里散开。
“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她低低地说,泪眼迷蒙,再没半点刚才鲁莽自伤的狠劲。
邱然的手停了一瞬,没擡头。
“我没生气。”因为语气过于平静,听起来反而很冷,“但以后别这样了,小易。”
她望着他,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极轻极淡,脸颊的梨涡也只是出现了一瞬。
“骗人,你很生气。”她非常确定,因为了解他,“讨厌我了吗,哥哥?”
他擡起头,与她视线正面相撞。暖黄灯光从她的发梢滑下,映出她眼底的湿意,像一汪快要溢出的平静湖水。
像在叹气:
“从来没有过。”
邱然低头把棉签、碘伏、创口贴一样一样放回原位。他合上盖子,那声轻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走吧,”他轻声说,“我送你回学校。”
“好。”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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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只街边的树叶还在滴水。
邱然熟门熟路地径直将车开到湛大A区女生宿舍三栋门口停下,熄了火。邱易没看他,提起行李自己下了车。
这会儿校园里人多起来,大都是去图书馆占座的学生,脚步匆匆。
“诶!邱易!”
一个女声从宿舍门口传来。
说话的是室友王嘉宜,她旁边是陈橙和杨之之,三个人挤在一起,手里都拿着刚买的早餐。
“你不是说回家几天吗,怎幺这幺早就回来了?”
“嗯,”邱易淡淡笑着,语气温柔,“想着还是在学校复习考试更方便吧。”
她们这才看到刚从车那侧绕过来的邱然,齐齐打招呼:
“邱然哥好——”
邱然也笑了笑,微微颔首。
“早啊”。
他不动声色地从邱易手中拿走了行李包,又说道:
“你们先聊着,我帮小易把行李拿上去。还给你们带了点零食,一会儿回来自己分。”
“哇,谢谢邱然哥!”陈橙惊喜地说,“每次都有礼物,好周到啊。”
邱然和她们客套了几句,目光扫过邱易,才慢慢转身上楼。
其实外人根本看不出兄妹俩之间怪异的氛围,但邱易向来心虚,演技尚可,现在装出一副神色如常的样子,和室友们有说有笑。
王嘉宜撞了撞她的肩膀,笑得暧昧:
“易易,你哥还没恢复单身吗?”
她纯是八卦之心旺盛。陈橙才是邱然的头号粉丝,据说在见过一次之后,便再对湛大那些野草提不起半点兴趣。杨之之则对零食更有热情,对帅哥免疫,常说自己是坚定的母单主义者。
邱易弯了弯嘴角,等着她们凑过来听。
“他又换了,”她摇摇头,有模有样地编排起来,“好像是个刚出道的平面模特,才十八岁。”
“卧槽!”
“狗男人!”
“……”
杨之之最淡定,她一张口,就能用东北腔把所有人的口音带飞:“哎哟,邱然哥算矜持了。据说外科医生,尤其是骨科的,能同时脚踏四条船。”
陈橙笑得比哭还难看,抱着杨之之结实的大臂作昏倒状。
“快别说了,橙子要被气不活了。” 王嘉宜转头去问邱易,“待会儿你来图书馆不,我们帮你占个座?”
“行啊,谢谢啦。”她笑,“我去拿书包,等下去找你们。”
告别了她们三人,邱易慢悠悠地爬到五楼,走到寝室门口。她一推开,看到邱然正站在窗边整理刚换下来的旧床单被套,叠得整整齐齐,装进袋子放在门边。
她没说话,脱了外套和鞋,直接爬上床架,仰面倒下,像一具彻底没了生命的尸体。
邱然转过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洗干净的,下次张阿姨帮你送过来。还有,我看你的维D和钙片几乎没吃,” 他顿了顿,语气淡淡,“年轻女性要多补钙和维生素D,有充足骨量储备,以后老了才不容易摔倒——”
“哥哥,”她的语气很淡,“你喜欢什幺样的女人?”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你问这个做什幺?” 他声音也很平。
“随便问问。”邱易望着白色的天花,心里想起种种可能。
“也许你喜欢年龄比你大的,你师姐那种,知性又聪明;或者清纯类型?高中来我们家门口堵你的那个,她哭起来好漂亮,好可怜;还是之前邱旭闻逼着你去相亲的那个?听说人家是纯正的政三代,真能攀上,你还用这样当住院医师值夜班?”
邱然的神情没什幺变化,也没有因为她的讽刺而动怒。可邱易恰恰最讨厌这一点:她激不起邱然的情绪波动,无论是爱,还是恨。邱易想过,或许他还没有原谅她,等他气消了就好。可已经过去这幺几年,她也害怕,害怕邱然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你想听什幺结论?”
“我想听什幺,你不比我更清楚?”她侧身来看他,眼神阴恻恻的。
邱然没再搭理她。
他俯身收拾好垃圾袋,打了个结,准备下楼顺便扔了。临走之前,他仍是像每一次告别时那样,不厌其烦地唠叨着:
“好好吃饭,早睡早起,认真学习,但别熬夜,觉得辛苦就回家。”
邱易很安静,他以为是睡着了。
“哥走了。”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门关上,宿舍重新归于寂静。
也就晴朗了三天。
三天之后,湛川的雨又开始下,连着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六点多,邱然刚值完夜班,正准备去休息室睡个囫囵觉,还没来得及脱下白大褂,兜里的手机就震动了。
一个带备注的名字闪烁在屏幕上。
通常不会联系他的。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女孩,声音带着哭腔,慌乱不已。
“是邱然哥吗?”
他眼皮狂跳,但还是强作镇定,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我。”
雨声透过玻璃打在地面上,像无数碎裂的针。
然后,他听见女孩吸了口气,声音发抖——
“你快来,邱易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