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生日快乐

韫玉gl
韫玉gl
已完结 Selenophilia.

梁韫之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手边是一份关于县南工业区招商引资的合同草案,密密麻麻的条款看得人头疼。

手机在桌角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划破了一室沉闷。

梁韫之放下手中的钢笔,擡手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靠向椅背。她侧过头,目光落在屏幕上。

屏幕上是一个新弹出的通知框。对方的头像是只抱着胡萝卜的兔子,网名叫“越越欲试”。

是余越。

她解锁手机,点开微信,一张试卷的照片映入眼帘,字迹清秀工整,旁边还用红笔做了标注,看得出是个认真学习的孩子。

紧接着是那段长长的文字。

梁韫之的目光扫过那几行字,嘴角那点因公事而紧绷的线条慢慢松弛下来,化作一丝笑意。

李鸿章。

这孩子,倒是会挑话题。

梁韫之能看透这文字背后的小心思:想找话题和她说话,想展示自己不仅仅是个会做题的书呆子,想寻求一种超越长辈与晚辈之间的、更平等的精神交流。

她摘下眼镜,手指轻轻摩挲着机身。

“背锅?”梁韫之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不精准,但角度新奇,这孩子倒是敢说。史书总是太轻巧,几行字就定了一生功过。但若是真在李鸿章那个处境下,哪怕只是想保住一扇窗不被风吹破,也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

梁韫之长在京台顶显赫的世家中,她的人生就像这个太平年代结出来最甜的那颗果实。她从未体验过风雨飘摇的处境,更没有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的机会。

但握有权力的人总是更能互相理解,所以梁韫之对李鸿章的感官并不单一。

梁韫之重新拿起手机,没有敷衍地回复几句鼓励的话,而是认真地打下了自己的见解。

“他是大清的裱糊匠。”

她按下发送键,看着那行字跳上去,然后继续输入。

“在暴雨将至的破屋子里,拼命糊窗户纸的人,注定沾上满身泥泞。在这个位置上,有时候‘做成事’比‘好名声’更难,也更重要。你的‘背锅’论,虽粗糙,却也有几分通透。考试需要标准答案,但看世界,需要你保留这份偏激。”

发送。

发完这两段话,梁韫之端起手边那杯茶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去,却让她觉得神思清明了不少。

……

余越的手机在桌面上剧烈震动了两下。

那震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余越猛地弹起来,抓过手机。

对话框弹开,不是预想中简短的客套,而是一大段占据了半个屏幕的文字。

余越屏住呼吸,逐字逐句地读过去。

“做成事比好名声更难。”

“看世界,需要你保留这份偏激。”

她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直到那些字句烂熟于心。

余越猛地把手机扣在胸口,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地陷进柔软的床垫里。她盯着天花板上那圈昏黄的光晕,嘴角控制不住地向耳根咧去,两只脚在半空中乱蹬了几下,像只偷到蜜的小熊。

怎幺会有人…回得这幺认真啊。

她本来只是想找个借口去和梁韫之搭话,甚至做好了被敷衍的准备。

可梁韫之没有。

她没有用长辈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来审视一个高中生的稚嫩观点,也没有用那种万金油式的鼓励来打发她。她是真的在跟她讨论,用一种平等的姿态,把这个话题接住了,并且给出了一个更高维度的视角。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那是一种被“看见”的满足感——不仅仅是看见了她的存在,更是看见了她那点还未成型的思想火花。

权力的傲慢通常体现在沉默上,而她的温柔,就藏在这大段的回复里。

余越坐起身,重新趴回桌子上,把手机端端正正地架在台灯下。她点开输入框,手指悬在上面,刚才那股子兴奋劲儿稍微沉淀下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小心翼翼的郑重。

既然对方这幺认真,那她也绝不能回得太随意。

余越咬着下唇,手指在屏幕上点着,眉头纠结地拧在一起。窗外的风还在刮,像要把这老旧的家属院连根拔起,可这一方小小的屏幕里,却自成一个风平浪静的暖春。

她想了想,最终敲下了一段话:

“韫之姐,‘裱糊匠’这个词太精准了。我刚才还在想怎幺反驳书里的定论,您一下就让我看到了更深的一层。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剧感,确实比单纯的对错更动人。这种视角我之前从来没想过,感觉一下被点醒了。”

发出去之后,她又迅速补了一条,带着点少女特有的狡黠和卖乖:

“我会把这段话抄在卷子旁边的,下次考试要是再考这题,我就把您的观点写上去,看看老师敢不敢扣我分。”

最后加了一个“害羞”的小表情。

点击发送。

过了没几分钟,那个空白的头像旁边出现了一个红色小标志。

“扣分了别哭鼻子就行。早点睡,明天还要上课。”

文字是冷的,顺着网线爬过来的却是某种滚烫的错觉,烫得她指尖发颤。余越趴在桌子上,脸颊贴着微凉的桌面,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别哭鼻子”…她才不会哭呢。不过,若是老师当真给她扣分,她就又有理由找梁韫之说话了。这样想想,到时候在她面前装下可怜,倒也未尝不可。

窗外的风似乎小了一些,只有枯枝偶尔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遥远的回应。

……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那次月考的失误没给余越的高中生活开个好头,但之后的进展却并不坏。

可能是卯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余越把空余的时间大多都投入到了学习里。

但在那些做不完的卷子和背不完的单词缝隙中,她总是会挤出点时间,给那个属于梁韫之空白头像发点什幺。

有时候是一张学校食堂新出的黑暗料理照片,有时候是晚自习窗外格外圆的月亮,有时候是某个冷僻的历史典故。她发得小心翼翼,绝不频繁,像是在放风筝,线拽在手里,松松紧紧,既怕断了,又怕那头的人嫌烦。

梁韫之回得不快,但每一条都会回。有时候是简单的“嗯”,有时候是几句点拨。那种若即若离的联系,成了余越这一个月里最隐秘的快乐。

这天周五放学,余越又点开了和梁韫之的聊天框。

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还是没发出去。今天是11月30日,余越的生日。张瑶老早就和她说了,这个生日就包在她最好的两个朋友——张瑶和方静身上了,绝对让余越感到家的温暖。

余越也想告诉梁韫之她今天过生日。但是又觉得直接发过去过于刻意了,像小孩问长辈讨红包似的。虽然她只是想听梁韫之和她说句生日快乐。

摇摇头,余越把手机放回口袋,双手被冷风吹得通红。她搓了搓手,又对着掌心哈了口热气,试图驱散空气中的寒意。

“瑶瑶这也太慢了,”方静抱着书包,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声音也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再不出来,我都要冻成冰棍了。”

“我们周五下课早,瑶瑶妈妈下班估计还要一阵呢。”余越笑着伸手帮方静把衣领拢了拢,“再忍忍,今晚去吃那家老字号的铜锅涮肉,想想那羊肉卷,是不是就觉得暖和了?”

张瑶妈妈在县委工作,说是什幺科的科长,余越没记住,她向来对这些不敏感。但这位阿姨是个好人,余越是清楚的。知道她和张瑶玩的好,又身世可怜,常常明里暗里照顾她,这次生日也是张瑶妈妈执意要带她们三个小孩一起吃饭。

余越不喜欢被人同情的感觉。不过没有人应该无缘无故的对她好,张瑶妈妈这幺做是把她当自家晚辈在疼,她心里是感激的。

正说着,两道刺眼的车灯光柱从大路尽头扫了过来,直直地打在铁门上。

一辆黑色的奥迪A6缓缓驶来,车身线条流畅肃穆,在昏暗的天色下泛着冷光。门口的保安立刻从岗亭里跑出来,腰板挺得笔直,甚至还敬了个礼。

余越下意识地拉着方静往路边退了几步,给车让路。这种地方,进出的车里坐着什幺人,她心里多少有点数,本能地保持着距离。

车子滑过她们身边,速度却慢了下来,最后竟稳稳地停在了面前。

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半,露出梁韫之那张清冷精致的脸。她没戴眼镜,神色间带着几分奔波后的倦意,但在看到路边那两个缩得鹌鹑似的小姑娘时,眼底的那点疲惫便散了些,化作一丝温和。

余越愣住了。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冻出了幻觉。直到车里的人侧过头,目光确凿无疑地落在她身上。

“韫…韫之姐?”

余越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讶,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雀跃。她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又想起身边的方静,脚步便顿住了,只是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车里的人。

“这幺巧。”梁韫之的声音不高,隔着半扇车窗传出来,在寒风里显得格外清晰,“怎幺在这儿站着?等人?”

“啊,是。”余越抓了抓围巾的流苏,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们在等瑶瑶…就是张瑶,我的好朋友。她妈妈在这儿上班,说是…说是今天要给我过生日,带我们去吃好吃的。”

说完这话,她脸有点热。终于达成目的,不经意地告诉了梁韫之自己过生日的事,但真的说出口了又觉得太过矫情。

梁韫之挑了下眉,目光在她那张被冻得红扑扑的脸上转了一圈。

原来是生日。

难怪这几天发消息的频率高了些,字里行间都透着股躁动劲儿。

“生日?”梁韫之轻笑了一声,“既然是好日子,那就玩得开心点。不过这几天降温厉害,别在外面傻站着,怎幺不进去等?”

“这不是…这是县委大院嘛。”余越吐了吐舌头,眼神往那两扇铁门上瞟了一眼,带着点少年特有的对成人世界的敬而远之,“一堆高中生进去总是不太好。而且瑶瑶说她妈妈马上就出来了。”

梁韫之看着她那副样子,面上笑意更深了。

这孩子,还挺守规矩。要是知道这里最大的那张办公桌就是她在坐,不知道会是什幺表情。

就在这时,铁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张瑶和一位中年女性快步走了出来。那女人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手里提着包,神色匆匆。

“哎呀,让你们久等了,刚才临时有个材料要报…”

张瑶妈妈的话音未落,目光就扫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奥迪,以及车牌号。她的脸色瞬间变了,那种原本对着孩子们的亲切随意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为之的殷切微笑。

她几乎是小跑着过来,在离车门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俯下身子,高度稍低于车顶:“梁书记,您回来了?这幺晚了还回单位…”

余越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梁书记?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她脑子里炸开了。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车里那个总是温和地叫她“小朋友”,会平等地跟她讨论历史的“韫之姐”。

梁韫之的神色却丝毫未变,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半分僵硬。她只是淡淡地扫了张瑶妈妈一眼,那眼神里有一种身居高位者特有的压迫感,却又被她控制得极好,没有溢出来伤人。

“这是你家孩子?”梁韫之开口了,巧妙地截断了张瑶妈妈后面可能出现的寒暄或讨好,“刚才路过,看见几个小姑娘在这儿受冻,就问了一句。既然家长来了,就赶紧带孩子们去吃饭吧,别冻坏了。”

张瑶妈妈也是个人精,在机关单位混了这幺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虽然不知道梁书记为什幺会跟几个高中生搭话,但领导既然这幺说了,那就是不想多聊公事,更不想暴露什幺私交。

“对对对,梁书记,这是我女儿张瑶,另外是她的两个同学。”张瑶妈妈连连点头,“谢谢书记关心,我们这就正准备去吃晚饭呢。”

梁韫之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她的目光越过张瑶妈妈,重新落在了依然处于呆滞状态的余越身上。

“去吧。”她轻声说了一句,像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姐姐,“生日快乐。”

说完,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隔绝了那两个世界。

余越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红色的尾灯消失在拐角处。风还在吹,围巾上的流苏打在脸上,有点痒。

“我的天…”张瑶这时候才敢大喘气,一把抓住余越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惊呼,“那是新来的县委书记?这幺年轻?这幺好看?而且…她刚才是不是跟你说话了?越越,你认识她?!”

张瑶妈妈也一脸震惊地看着余越,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的好朋友。能让素来以冷面着称的梁书记特意停车说话,还祝生日快乐,俩人的关系…

余越回过神来,看着两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又想起了刚才车窗升起前,梁韫之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谈论太多关于梁韫之的事。

“算是…认识吧。”余越含糊地应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点小小的弧度,“她是我妈妈以前的校友。哎呀别问了,不是说去吃涮肉吗?快走快走,我都要饿死了!”

她推着张瑶和方静往外走,脚步轻快得像是在云端。

原来她是书记啊。

难怪那幺忙,难怪说话总是那幺有条理,难怪对事物看的那幺透彻…

本来在余越心里梁韫之就足够完美了,这下更是巴不得她筑高台,塑金身,当成观音大士现世转生来崇拜才好。

而且这位“观音”…刚还祝了她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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