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黎明,霜重露寒。宫门那对巨大的铜环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楚宁未施粉黛,一身素白裙裾,双手捧着那只沉重的紫檀木匣,一步步踏上冰冷的汉白玉阶。当她在宫门前跪下的那一刻,初升的朝阳正好越过宫墙,在她身后拉出一道漫长而孤直的影子。
"儿臣楚宁,求见父皇——"
"为忠良鸣冤,为十年前陇西沈家灭门血案,求一个天日昭昭!"
金銮殿上,皇帝俯视着跪在御阶之下的女儿。"楚宁,"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可知后宫与公主,不得干政?"
"儿臣知晓!"她擡起头,"然儿臣今日,非为干政。一为蒙冤的夫君请命,二为含冤十载的忠烈发声!若父皇认为儿臣有罪,待案情大白,儿臣愿领任何责罚!"
她将木匣高举过顶:"此中,便是沈将军蒙冤、沈家血案未雪的铁证!"
皇帝缓缓擡手:"准奏。"
楚宁开启木匣。她取出最上面一叠文书,声音平稳却字字惊雷:
"此乃构陷沈将军通敌之伪证——"
"一,此信用纸乃江南宣城特供桑皮纸!而北狄苦寒,只产粗砺麻纸!"
工部尚书微微颔首。
"二,"她举起精心裱糊的绢布,"伪印狼尾朝向东北,真印狼尾偏向西北!虽只分毫之差,却是云泥之别!"
殿中哗然。楚宁目光如电,射向武官队列中那个面色惨白的身影:
"三!张保张副将——"
"你指证沈将军通敌,那幺本宫问你,你在梨花巷暗置的外室柳氏,三日前产下一子。此事你可曾上报兵部?"
张副将双腿一软,全靠同僚搀扶。
"你年俸二百两,却在京中置宅三处,江南购田百亩。"楚宁步步紧逼,"这些钱财从何而来?"
"臣……臣……"张副将汗如雨下。
正当满殿哗然之际,楚宁取出另一本账册,声音陡然转厉:
"儿臣还要状告张保,利用职权,勾结兵部、户部官员,贪污克扣运往陇西的军饷军粮!"
她展开账册,一字一句念道:
"去岁八月,朝廷拨付陇西军饷二十万两,经张保之手,实到仅十五万两;
今岁三月,边军冬衣采购款项十万两,以次充好,从中牟利三万两;
三个月前,朝廷特批的战马饲料款五万两,更是分文未至陇西!"
她擡起冰冷的眼眸,看向面无人色的张保:
"张副将,你在城南钱庄存的五万两白银,在通州购置的千亩良田,莫非都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连皇帝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楚宁趁势捧出最后一份证据,声音沉痛:
"陛下,正是张保等人贪墨军饷之事即将败露,才与朝中某些权贵勾结,先发制人构陷沈将军!他们不仅要沈将军死,更要让十万陇西边军因缺饷少粮而军心涣散!"
她高高举起那本《陇西风物志》与密信抄本:
"此乃当年沈家灭门案未载之铁证!更是刑部尚书李大人,受胁迫沉默十年后,今日愿以性命担保的真相!"
"李爱卿?"皇帝的声音如寒冰碎裂。
李尚书踉跄出列,扑跪在地:
"臣有罪!当年臣奉旨查案,已查到山匪所用兵械非凡间所有...却遭威胁,若再查下去,便要臣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闭目良久,再睁眼时,目光已落回楚宁身上:
"你......为何执着至此?"
楚宁深深叩首,擡头时眼中水光潋滟:
"因为正义不该永远缺席,忠魂不该永远含冤。更因为——"
她望向殿外渐亮的天光,"儿臣的夫君,不该永远活在血海深仇的阴影下。"
皇帝缓缓起身,声音响彻大殿:
"传朕旨意。沈寒霄通敌一案,证据不足,立即释放,官复原职!张保革职查办,严审其贪墨军饷、构陷忠良之罪!"
他目光如炬扫过百官:
"着三司会审,重启沈家灭门案!由楚宁协理。一应涉案人员,严惩不贷!"
"吾皇圣明——"
山呼声中,楚宁深深叩首。在她低垂的眼帘下,无人看见那一闪而过的锋芒。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