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情深义重

新月生晕(强制)
新月生晕(强制)
已完结 棠梨花楹白杨树

这是一处轩敞深阔的殿宇,昔日的雕梁画栋被玄黑旌旗与冷硬兵刃取代,冲散了满室的书卷气息。

高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军报与几卷翻开的典籍散乱堆放,一枚玄铁打造的镇纸压着地图一角,旁边搁着未用完的墨。

松墨清冷与铁甲凛冽在空气中撕扯,恰似韩祈骁此刻心境。

他靠坐在宽大的座椅中,指节分明的手握着一卷书,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微黄纸页捻碎。

眉宇紧锁,形成一道深壑。阴鸷的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却再也读不进半个字。

书页上的字烫的他心烦意乱,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一股燥郁盘踞上胸口,让他如同被困在铁笼里的野兽,疯狂冲撞,寻不到出口。

“啪!”

书卷被狠狠掼在案上,力道之大,震得砚台里的墨汁剧烈荡漾,几乎要泼溅出来。

恰在此时,亲卫统领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

“进。”韩祈骁的声音带着未消的余怒,

亲卫推门而入,垂首禀报:“大殿下派人来问,沈既琰既已擒获,为何迟迟未移交‘文华阁’?”

韩祈骁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回禀大哥,连日大雨,官道泥泞难行,囚车走不快。本王军务缠身,自是先行快马回京。至于那沈既琰……告诉他,就在这一两日了。”

亲卫领命退下。

韩祈骁下颌绷紧,蓦地擡手,一把将案边那盏散发着淡雅木香的铜雀香炉扫落在地。

“哐当——”金属撞击地面的闷响在空寂的殿中回荡,惊起细微尘埃。。

昭华殿内,寂然无声。

姜宛辞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日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案上,午膳的饭菜早已凉透,未曾动过——一碟剔透玲珑的虾仁蒸饺,一盅炖得金黄清亮的鸡汤,并几样时令鲜蔬,摆放在细腻的白瓷碗碟中,色泽依旧诱人。

阿芜在一旁忧心忡忡,眼圈微红,声音哽咽:“姑娘,您好几日没正经用饭了……这样下去,身子怎幺受得住……”

阿芜只以为姜宛辞是积郁成疾,在用这种绝食的方式抗争不堪的生活。

姜宛辞无意识地应声。

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掌心那枚冰凉彻骨的玉佩上。

那玉胆一侧那八个毫无章法、深浅不一的凹槽,如同天书,杂乱无章,却又透着一丝诡异的熟悉。

是棋谱?是图腾?是宫廷工器上常见的机括暗记?亦或是……母妃曾教过她的某种祈福仪式所用的符文?

念头纷至沓来,却如同水中捞月,怎幺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答案。这种近在咫尺却又无法触及的焦灼,几乎要将她逼疯。

“姑娘。殿下要见你。”

方嬷嬷刻板的声音如同冷水泼入凝滞的空气,惊得姜宛辞指尖一颤,玉佩险些滑落。

她猛地攥紧,心脏猝然狂跳。

自从那一天她吐血后醒来,韩祈骁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他要见她?他同意她出门了?他要做什幺?

是新一轮的折辱,还是………

那个萦绕心头的人名一闪而过,带来一阵沉入深潭的不安。

她沉默地起身,任由方嬷嬷带来的几名宫人替她换上了一件云锦裁制的藕荷色宫装。

裙角处银线密织着鸢尾缠花纹,交领右衽,广袖垂落,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比之前几近于羞辱的透裙薄衫要得体得多。

迈出殿门的那一刻,久违的、毫无遮挡的日光迎面洒下,刺得她眼前一花,下意识地擡手遮挡。

那暖意熨帖在冰凉的肌肤上,竟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恍惚感。

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站在阳光下的宫苑里。

然而,这份短暂的恍惚很快被愈发强烈的违和感取代。

引路的随从并未走向外朝宫殿,反而引着她穿过一道道愈发寂静无人的宫门。

两侧红墙斑驳,唯有脚步声在空寂的巷道中回响,不像是召见,更像是……押送。

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沿着脊椎悄然蔓延。

直到前方出现一座低矮、阴森的建筑,门口持戟而立的元兵眼神漠然,刚走到近前,一股混合着霉变的血腥味就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那是牢房特有的气息。

姜宛辞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韩祈骁为什幺要带她来这里?

她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却被身后铁钳般的手臂不容抗拒地推搡着,踉跄跌入那散发着腐臭的深渊。

阴暗、潮湿、窒息。

火把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跳跃晃动的鬼影,空气粘稠得如同浸了血。

姜宛辞被推着在狭窄的通道里七拐八绕,每一步都踩在黏腻的、不知名的污渍上。直到一股新鲜而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让她作呕。

她被猛地推进一间更为宽敞的刑房。

就在拐过那道石壁的瞬间,目光甚至还没来得及适应突然强烈的光线,便已直直地、不受控制地,钉在了正前方——

一个身影被粗糙的铁链悬吊着,头颅无力垂落,散乱的黑发沾染着暗红的血污,黏连在脸颊与脖颈。

衣衫碎裂成褴褛布条,紧紧黏贴在那具遍布伤痕的躯体上。鞭痕交错,皮开肉绽,有些伤口深可见骨,仍在缓缓渗着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积成一滩小小的暗红。

尽管面目被血污和乱发遮掩,尽管那身体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可某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让姜宛辞在万分之一的瞬间里,认出了他。

是沈既琰。

整个空间里的所有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

姜宛辞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可下一秒,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支撑住了她。

“沈既琰——!!”

那声嘶喊终于冲破了窒息的封锁,带着泣血的颤音,凄厉地划破了地牢的死寂。

她不再不安地向后瑟缩,而是像一只被射穿了翅膀的鸟,用一种近乎疯狂的、跌跌撞撞的姿态,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身影扑去!

然而,她的脚步刚迈出,手臂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钳住,身后的元人如同铁塔般将她压伏在地,任她如何挣扎、踢打,都无法再靠近半分。

“呜呜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她的尖叫与挣扎,似乎惊动了刑架上濒死的人。

那具破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沈既琰用尽残存的、微乎其微的力气,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擡起了头。

乱发下,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眸。

曾经清润如水的桃花眼现在难以聚焦,他似乎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将目光定在远处那个被禁锢的、泪流满面的身影上。

一个多月没见,恍如隔世。

她清减的厉害,此刻被两个魁梧的元兵粗鲁地按在污浊的地面,手臂反剪,藕荷色宫装浸在血污中,整个上半身都被迫伏低,侧脸几乎要贴上那满秽物的地面。

他听到他的殿下痛苦地朝他呜咽、哭喊。

沈既琰的心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不,不要,不该在这里。

这一刻,他恨不能立时毙命。

他这副残破肮脏的模样,连呼吸都带着牢狱的腐臭,每一处伤口都在渗出污血。他像一摊烂泥,被钉在这最肮脏的刑架上,而她却被迫看着他这副不堪入目的样子。

这比千刀万剐更让他痛不欲生。

“殿……下……”

沈既琰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得如同气音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走……快……走……”

求您,求您别哭。求您别再看了。别留在这里……求您。

哀恸恳求凝在眼底,比身上伤口更痛百倍。

韩祈骁立在阴影里,手中垂落的鞭梢仍在滴答坠着血珠,他静静地注视这一幕。

火光跳动,他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唯有半边脸隐在暗处,似乎连呼吸都透着冷意。

声声泣血的呼唤,不顾一切的挣扎。

两个人把他完全排除在外。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

一声轻笑打破悲恸。

韩祈骁缓缓从阴影中踱出,玄色靴底踏过血洼,发出粘腻的声响。

“好一个……”嗓音压得极低,似毒蛇游过枯叶,"情深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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