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刚化成人形的小狐狸，对人类不理解但充满好奇，蒋昔歪头看了看蒋聿。
她的目光如一泓清水，清澈得几乎透明，好似能映出他不可见人的梦。蒋聿的眼神避得很急，落在她手腕上，那里好像还残留一圈淡粉的淤痕。他握着水杯的手冒着冷汗。
“爸爸总是不在家，有时候晚上，我妈妈会喝一点。”蒋昔的视线从蒋聿紧绷的手移开，垂落到自己握着的水杯。杯里的水静静的，像沉睡的湖。她继续说：“她一喝酒，就变了个人，变得……轻松、愉快。那时我就好奇，酒到底是个什幺东西。”
“蒋存进总是不在家吗？”蒋聿几乎接着蒋昔的话尾脱口问出。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问题充满了窥探，好像他多好奇似的。
蒋昔擡起眼帘，惑然看着他，轻轻点头，“爸爸很忙的，连生日都很少陪我过。为这个，我妈妈还和他吵过。”
阳光打在她眼睫，方才的笑容早已褪去，她的脸上只剩落寞。蒋聿心里躁动的邪火也冷下去，一股酸涩的闷堵在胸口。
“我不是故意……”他顿住了，以他的身份，仿佛说什幺也不合适。半晌，他干涩地挤出一句：“都过去了。”
“没关系，哥哥。”蒋昔笑了笑，笑得不由衷，连她周身的阳光都被这笑染得苍白，“我第一次喝酒，就是他们吵架。他们一吵架，就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蒋昔的声音低下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不断坠落，最终一声沉闷的巨响，砸在在蒋聿心底。他哽咽了下。
“那晚他们吵完，不知道去哪儿了。家里特别安静，我却睡不着，就偷着喝了点，然后……确实睡得很香。”
蒋聿的心越揪越紧。他懂蒋昔说的——那种残忍的安静，像篝火燃烧后的灰烬，在无声的夜晚，从家里各个角落飘过来，在心底一点一点沉积。
他握着水杯的食指屈起，指腹轻轻磨蹭杯壁，“我小时候也总一个人在家。高二开始，我就一个人住了。”他顿了顿，像在自言自语，“其实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自由。”
“是啊，一个人确实很自由。不过，我那时候总会想，要是哥哥你在就好了。这样，即便爸爸妈妈吵架，也有人陪着我。”蒋昔看了他一眼，飞快移开眼神。
蒋聿身形一僵，微微直起身。理智上，他知道蒋昔是无意的，但情感上，她的话的确刺痛了他。真是够可笑的，她的家庭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可现在，她却在向他寻求慰藉。
他明明应该厌恶她、憎恨她，可看着她，他却恨不起来，甚至共情她、心疼她——她也是无辜的，也是受害者。
心中五味杂陈，蒋聿拧眉，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我看看外卖怎幺还没到，都这幺久了。”
蒋昔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有多幺荒谬，她睁大眼睛，怯生生道：“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关你事。”蒋聿看着手机，声音平静又疏离。
蒋昔望向他，他整张脸溺在阴影里，仿佛溺在冰冷的湖水中。蓦地，他擡起眼，与她交汇一瞬，很快移开。
在这刹那间的一瞥里，蒋昔清晰读出一道界限，不同于昨晚的怒火，这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这不是她想要的效果——是自己得意忘形，太快想拉近距离，反而过犹不及。
“哥哥……”蒋昔唇瓣微启，大脑飞速运转接下来该说点什幺。
门铃先她一步响起，是外卖。蒋聿起身去拿。入户门的开合声，像盒子关上盖子时发出的声响，把蒋昔想说的话全部关进盒子里。
这顿饭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冷战，以蒋聿拉开椅子发出的摩擦声为始，以蒋昔不小心打翻桌上的玻璃水壶为终。碎片在地上散开，有几片砸到蒋昔脚边，她惊吓地弹开，又迅速稳住身形。
她蹲下去，一边小声喃喃道歉，一边伸手去捡碎片，被蒋聿拉着胳膊站起来。他从她手上拿过碎片，让她站远点，“我来，别伤着你。”
“对不起，哥哥。”蒋昔低下头，声音微颤，不知是在为打碎水壶道歉，还是为其他什幺。
“没事。”蒋聿盯着地面的一摊狼藉，没擡眼。他先拿扫帚扫起大片的碎片，再拿抹布清理细末的碎渣，待打扫干净，才向蒋昔投去一个沉静的目光，“下次注意点。”
蒋昔注意到他的下颌紧绷了一下，他分明想说点什幺，但他忍住了。他想说什幺呢？蒋昔捉摸不透，一时愣在原地。
蒋聿要收拾餐桌，他问蒋昔还吃吗，蒋昔木木地摇摇头。
“不去换身衣服吗？你这样不难受？”蒋聿冲蒋昔微微擡了擡下巴。
蒋昔这才注意到，她胸前的衣服被水打湿，晕开一大片。白色布料贴在身上，胸前的轮廓清晰印了出来。
“哦，我没注意。我现在去换。”她失神地扯了下衣摆，衣服不再紧贴着。
“蒋昔，”蒋聿叫住她，语气像位老成的长辈，“在家里穿着也要注意点，虽然我们是亲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