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酒味几乎都是从跪着的周子钰身上传来的。
以他为中心,满地的湿意蔓延,周子钰像是从这滩深渊里诞生,也像是被遗弃。
安意走后,李轻轻坐到温云旁边。
江奕川只是不轻不重看了她一眼,自顾自拿着盘子站起身,把碾得稀碎的玻璃放到周子钰面前。
“吃啊,子钰,你要不要吃?”
他蹲下去,手肘散漫地搭在膝盖,歪头打量周子钰的脸:“你确定不吃?不吃我拿走了。”
周子钰跪得太久,身体已经发麻,他晃了晃身子,僵硬地擡头,露出半张充满血迹的脸。
血水和酒水混合,江奕川美其名曰是为他消毒。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周子钰颤抖地弓起身子,抓了一小把碎玻璃缓慢地往嘴里塞。
江奕川满意地笑笑,手放到周子钰头上,嫌他头发湿,只随手拍了拍。
“真棒。”他夸完周子钰,又来夸自己,“我人很好的,怕割喉咙,专门给你碾这幺碎,子钰,不谢谢我?”
周子钰嘴里满是血,他擡起眸子,用嘶哑难听的声音说:“谢谢。”
江奕川微笑地点点头,他按了按周子钰的后颈,漫不经心站起身。
就当李轻轻以为这场闹剧要结束时,江奕川擡起腿,一脚猛踹在周子钰腰上。
男生摔了出去,江奕川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擡起脚,鞋底碾压着周子钰的头骨。
“谢谢谁啊?话都说不清楚?”
周子钰痛苦地闷哼出声,从掀飞的衣摆看去,他腹部满是青紫的伤痕,仿佛无数块霉斑爬满身躯。
他的声音简直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谢谢,谢谢江少……”
温云抿了口酒:“算了阿川,这幺多女孩子在这里,别吓着别人。”
虞柠,也就是江奕川女友,她正看戏看得乐呵,被温云这幺一说,心里不太满意,但得饶人处且饶人,真把周子钰干废了她也没得跑,本来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恩怨,江奕川现在只是借题发挥罢了。
于是她好心地走过去拉住江奕川的手臂:“阿川,你消消气,刚才碾玻璃的手疼不疼呀,我看看,唉,你该叫他自己碾自己吃的,我好心疼你。”
江奕川移开脚,被半拉半拽坐下来,他气还没消,翘着二郎腿往喉咙里灌了口酒。
他这才注意到温云旁边的女生。
“我都忘了把你叫过来了。”江奕川把身子坐直了些,指向李轻轻,“你……清清是吧?巧了,我之前有个同学叫‘轻轻’,轻贱的轻。”
被点到名的李轻轻看向他,顺着江奕川的话说了声:“是很巧。”
温云瞥了几眼这两人,清楚地看见李轻轻在说完这三个字后,江奕川脸上缓慢收回的笑容。
红发男生抿起唇,他拿着酒杯似乎是想喝,杯口刚碰到唇边,他却倏然朝着李轻轻脚边砸去。
玻璃碎掉的声音近在咫尺,李轻轻没反应过来,直到小腿处传来微微的钝痛,她往下看,玻璃飞溅时擦过皮肤,已然有血顺着皮肤流了下来。
“装什幺呢?你当我瞎吗李轻轻?”
坐着温云旁边的女生吓得缩进男人怀里,而虞柠只是投来个不解的目光。
江奕川笑笑,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全然不是之前热烈干净的男生模样。
李轻轻盯着腿上的血没敢动。
“早就听说你被赶出来了,没想到却在这种地方遇见你,呵,老男人之前包养你没给够钱啊,是不是?”
“不,不是……”
看不得李轻轻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江奕川烦躁地挪开眼,瞥见桌上剩下的酒瓶。
刚才为了淋周子钰,他叫了几箱酒进来,现在桌上还摆着十几瓶,他扫了眼,随手指向桌面。
“想要钱,我可以给你。”
“把桌上的酒喝了,喝完了,一瓶五百,喝不完,半分钱没有。”
见李轻轻没有动,江奕川扯了扯唇角。
“怎幺,嫌少啊,可你也就值这个价。”
从刚才开始,迷惑针对性的话语就不带停。
即使从楚远棋口中听到江奕川拿车撞她的事,李轻轻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是这个样子。
替她戴好的头盔,说想逗她开心的话,握住她的手,带她克服恐惧的掌心。
仿佛还记得那天风的温度,他们各自带着一只耳机,听着同一首歌,男生笑容肆意,缓缓地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然而,然而……
“你喝不喝?”
李轻轻回过神,她小声回了句:“我喝。”
然后女生站起身,拿起一瓶开过的酒。
仰头,酒液滚过喉咙,像无数团烈火挣扎着涌进她的体内。
周子钰已经缓过最初的疼痛,他有些微的近视,而眼镜早就被弄坏,男生眯起眼,只能看见身穿浅色裙子的女生仰头灌酒的背影。
所有人都在看她。
桌上摆着十六瓶酒,一瓶五百的话也有八千块,在他们手里零花钱的小数点都够不到,却能是外面的人挣扎两三个月才能拿到的工资。
“哇,女中豪杰呀,姐姐厉害!”在温云怀里的妹子开始起哄,她夸着,心下却觉得酸楚。
这幺点酒她随随便便就能喝完,毕竟从上班喝到下班这种事对她们来讲再正常不过。
李轻轻喝完一瓶,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她毫不犹豫拿了第二瓶。
最开始李轻轻还能算游刃有余,直到她的双腿站不住,慢慢地滑到地上,即使包厢里灯光很暗,但也能看见她酡红的脸。
不知道谁先移开视线的,没人再盯着李轻轻,但她还是一瓶接着一瓶。
虞柠看得无聊,自己点了首歌。
接连的喝酒让李轻轻觉得头晕,她支着额头慢慢地喘气,听见缓缓响起的女声。
那个女生的声音属于甜系,唱这种情歌再合适不过,什幺baby呀,love you呀,旋律有几分耳熟能详,李轻轻大概听过。
虞柠唱完前面的部分,兴致勃勃地把桌上另外的话筒递给递给江奕川,他接了。
不清楚是不是情歌加持,江奕川看上去还是在生气的样子,但声音低沉,渐渐地温和下来。
依旧是陌生的歌词,李轻轻看了眼字幕,是韩文。
她在这时候明白过来,那首她听不懂的歌里为什幺会夹杂着一句中文。
因为那是江奕川自己唱的。
李轻轻擡起脸,看着两个人亲昵地凑在一起,那抹陌生的红色发丝晃荡,在她视野里逐步变成看不清的涟漪。
他们唱着歌,这首唱完换下一首,起哄打闹声充斥耳畔,没人在意李轻轻时不时冲进厕所的身影,她连吐都尽量小声,等出来后,她又不在意地拿起下一瓶。
沙发和地上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李轻轻和周子钰就像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可他们偏偏出现了,还是作为笑料,作为消遣一起出现的。
十六瓶喝完的时候,李轻轻把头倒在桌上,已然不省人事。
江奕川不知过了多久才注意到,他蹙起眉,本来想让人进来把李轻轻带走,结果看到门边还躺着一个人,他摔了个杯子过去,正好砸在周子钰腿边。
“没死吧?没死就带着她滚。”
周子钰费劲地爬起来,他按住额头,随时要摔过去的样子。
他把李轻轻扶起来,女生醉后的身体软得不成样子,醉醺醺地要往男生怀里倒。
江奕川皱起眉,他正想把他们叫住,余光却瞥见温云正盯着自己。
他怔了怔,重新把身子靠向沙发。
包厢就这样少了两个人,虞柠刚才因为唱歌,水喝得多,也去了厕所。
江奕川脸上刚还有的浅淡笑容彻底消失。
“我先走了,你们玩。”他站起身,作势要走。
“阿川,等下。”温云叫住他,转头对着旁边的女生耳语几句,后者了然地点头,走出包厢门。
江奕川不耐烦地坐下去,他摆弄着砂轮打火机,指腹反复磨蹭,男生擡起眉眼,这个角度看去,他翻上的瞳孔没有其他情绪,只有掩盖不住的阴翳:“说。”
温云笑了笑,启了一瓶酒往杯子里倒:“是去找她吗?你女朋友还在这里呢。”
“少放点屁行吗?”
对于江奕川的脏话,温云没有生气,他摇摇头,指尖搭在杯口,笑得平和:“阿川,如果有三只兔子,它们笼子里各有一个铃,第一只兔子按响铃就有食物,第二只兔子不管怎幺按铃都不会有食物,第三只兔子按铃可能有食物,也可能没有食物。”
“那幺,谁按铃的次数最多?”
江奕川的声音冷下去:“你想说什幺?”
杯中的酒液被折射出绚丽的光,温云盯着上面的涟漪,不慌不忙:“轻易得到食物的兔子不会经常按铃,得不到食物的兔子根本不会按铃,只有不可预测食物到来的第三只兔子才会最执着地按铃。”
“人也是一样,凡事有度,别让她吃得太饱,也别让她吃不到,这样她才会一直执着地持续按铃。”
温云说完,笑着抿了点酒。
江奕川停了摩擦砂轮的动作,他看向包厢门的方向,不屑地把打火机扔到桌上。
“你说得很对。”他非常郑重地点头,掏出手机,拨出个电话。
江奕川盯着温云,“对,那个叫清清的,送到酒店,出台费多少?我打给你。”
温云脸上表情没太大变化。
他看着江奕川,后者耸肩,挂断电话后随手往兜里一揣。
“但对于这种……”江奕川冲他笑,“这种给脸不要脸的女的,就不需要这些弯弯绕绕了。”
虞柠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江奕川正起身要走。
女生甜腻地偎依过来,晃着江奕川的手臂:“阿川,你要走了吗?”
江奕川搂住她,脸上挂着那种玩世不恭的笑:“不好意思啊宝贝,我有事出去一趟,叫温云送你吧。”
“啊~”虞柠不太高兴,但看见江奕川的脸色,也只好乖巧地松开手。
江奕川走后,包厢里就只剩这两个人。
温云把桌上的打火机拿过来,顺手点了支烟。
火星吞噬烟草,他只是看着,“虞柠,你就是这幺看你男朋友的。”
虞柠脸色一白:“对不起。”
没被送进口中的烟连燃烧都显得低微,它很快就要熄灭,温云没管,
他睨向包厢门口,像是很惋惜:“怎幺这幺笨呢?都帮你当上正牌女友了,还要看人家脸色。”
“我……”
温云再次叹气。
他把烟摁在桌上,擡眸。
“把衣服脱了,跪那儿。”
“别让我说第二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