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凌恩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是分手了还是一直没有?”
“一直都没有。”
“那你怎幺知道你是直的?”
“这还用问吗?”
凌恩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反问的语气接话。
从文菲略显惊诧而睁大的眼睛,还有对床两人突然停下来的动作,她后知后觉地品出自己语气的尖锐。
或许是因为现在头脑真的是一团乱,一面在琢磨手机上一串已读未回的消息,一面在回忆一段不愉快的往事。
“凌恩别想了,你肯定是直的。”
大课间有二十分钟,女士们在聊谈恋爱的八卦,聊到了简慈,又不知怎幺说到了凌恩,顾佳彦朝凌恩走过来,擡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掌。
“真的吗?”趴在窗台上的周夏柠盯着凌恩的脸左看右看。
凌恩把脑袋在试卷堆成的小山埋得更低。
“我敢打包票,她就是直的。”顾佳彦转头看过来,“是不是啊,凌恩?”
凌恩故意不搭理她,低头写试卷。
“你怎幺不说话了小凌恩,生气了?”
“没。”
“那你怎幺不理我,我说的不对吗?”
凌恩沉默,她无法否认,可又不想顺对方的意,显得自己多没主见似的。
“啊,难道你不是直的吗?还是你突然有喜欢的女生了?”顾佳彦直接坐到课桌角摞起的书本上,把她手里的语文卷子一把抽走,“说话呀凌恩,别装死。”
“没有。”
凌恩瞥了眼自己的卷面,它从中间的某道题的位置被黑色水笔尖划开一道东非大裂谷似的长痕。
“既然没有喜欢的女生,那你肯定是直的咯,这有什幺好怀疑的,”顾佳彦把手里的卷子翻了又翻,擡手戳了一下凌恩的眉心,“而且你这张脸就是标准的直女长相啊,你知道我们班还有隔壁班都有好多男生喜欢你。”
“这也能从长相看出来吗?”旁边的女生们忍不住互相瞥了眼。
“总之就是一种感觉,第六感!”顾佳彦晃着腿,影子折了无数个角落在黑板旁边最新的周测成绩单上,“之前我问过简慈,简慈她跟我想的一样,她也觉得凌恩肯定是直女,而且之前那个谁不是亲口说想跟你表白……”
“哪有这回事!”
凌恩猛地站起身。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角落里正在写作业的,以及埋头睡觉的,都擡起头数十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忽然情绪失控后暴起的丑态。
“有,我们都听到了。”
赵晓晓趴在周夏柠肩膀上,凌恩板着脸的表情对她们来说并不构成一种愤怒和反抗,只是压低声音笑嘻嘻地戳一戳手臂互相暗示压低音量。
相比于其余人为了八卦而不知轻重地刨根问底,率先开启话题的顾佳彦倒是冷下脸来。
“反正不会有女生喜欢你这种样子的。”她笃定地说。
“又不是非要找男朋友才能证明自己是直的嘛,”凌恩话锋一转,把矛头转向别人来缓解骤冷的气氛,“小施你找男朋友了吗,你刚刚也说自己是直的。”
“我才不要。”施琦钰做了个鬼脸,放下翘着的二郎腿,“这玩意儿不是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研究凌恩的取向好比做一道证明题,需要先假设一种推论,然后去找角度切入否认的论据,不然这个叙述就默认成立。
由此,我们可以假设凌恩为直女,根据事实一——凌恩没有女朋友,事实二——她没说过自己喜欢女生,所以得出凌恩不可能为女同性恋,故假设成立。
“说的也是。”周佳怡附和。
文菲哦了声继续躺回去睡觉,周佳怡和施琦钰也丢失了八卦的兴致,一个继续钻研她钟爱的美剧,另外一个掏出头戴式耳机专心致志地打游戏。
顾佳彦发来的消息凌恩早上就看见了,只不过她那时在睡觉,随意瞄了眼,熄了屏继续睡,直到十几分钟前顾佳彦给她发了一串句号,她才想起来自己被安排了任务。
顾佳彦:你去帮我取个快递
凌恩:给谁?
她想了想,把这句话删掉,换成了:给简慈的?
顾佳彦:嗯,简慈生气了不回我消息,你帮我去取了然后送给她,然后告诉她我跟她道歉。
凌恩:是什幺?
凌恩抓了抓脸,她本来不指望顾佳彦会如实回答的,毕竟又不是给她的,自己只要负责跑腿送货上门就行。
顾佳彦:一只小羊玩偶。
说着她截图了商品购买的详情页。
凌恩故意无视了鲜红的价格,执行命令似的进行简短扼要的回复:我知道了,你把取件码给我。
她压根不关心为什幺小情侣又闹了不愉快。
无非就那幺些个翻来覆去的原因。
事实上,顾佳彦最近每周末拿到手机都会来问她有没有碰到简慈,凌恩要幺不回,要幺就简单地敲两个字:没有。
最多三个字:没看到。
当然也可以是四个字:目前没有。
凌恩靠在爬梯上划拉屏幕,忽然感觉头顶一痒,擡起头,一只白色的鸭舌帽掉入手中,被她恰好接住。
“这顶帽子应该挺适合你的,”周佳怡不知什幺时候爬上了床,此时正盘腿坐在床尾,一手托着下巴,朝凌恩耸耸肩膀,“要不……再辛苦你跑一趟,帮我去学院辅导员那盖个章拿个证明?”
顾佳彦:你帮我多看看简慈,她最近是不是很忙?
凌恩站在楼梯上,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如果可以,她宁可装作忘了回消息。
虽然这种冷暴力不太体面,可自己现在和顾佳彦又不是擡头不见低头见的同班同学,大不了就互删好友拉黑名单,又不是什幺稀罕事……
宿舍楼号还是顾佳彦告诉她的。
凌恩自作主张地把布满灰尘的快递袋子拆了扔掉,她并不认为作为礼物带着快递脏兮兮的包装送到简慈手里是一种妥帖的行为。
她一手抱着透明的包装袋,一手从口袋里掏学生卡。
滴滴……
门禁开始报警。
凌恩第一次知道原来学生卡只能解锁对应宿舍楼的大门。
幸好宿管阿姨不在,凌恩等着别人进宿舍的时候混了进去,上楼梯,在走廊里兜了一圈,徘徊了几次,朝着浴室亮灯的玻璃窗踮脚,最终在腿酸到快要站不住的时刻,鼓起勇气敲响了205的门。
“你找简慈?她不在,刚出去了。”褐黄色披肩发的女生双手湿漉漉的,她正在洗衣服,“你是她朋友……还是学姐?算了,你进来等吧。”
“不用不用,”凌恩后退一步,“我就是来送个东西。”
“那个娃娃吗?你自己放吧,我们宿舍就我一个人在,我这手上全是水不方便接。”披肩发侧过身示意她进来,叼着袖子往上扯了扯,给她留了门,钻进浴室,随即又响起沙沙的洗刷声。
凌恩犹豫地推开门。
六栋宿舍的布局和她自己的宿舍几乎没什幺区别,都是米色瓷砖铺地和天蓝色涂料的铁质上床下桌,凌恩顺着床位号码的贴牌轻易地就找到了简慈的床位——在一进门的右手边。
简慈的床帘是那种极其单调的白底碎花款,桌面位置收拾得整齐干净:一排新旧交错的专业书,底下是收纳用的磨砂塑料盒,侧面挂了洞洞板用来装笔筒,再往下一层摆了化妆镜与常用的粉底口红等日常必需的小玩意儿。
凌恩站的位置几乎后退到要入侵对床室友用椅子划分的私人空间,她盯着桌上的水杯与墙上悬挂的小画发呆,走神许久才想起正事,缓缓走过去把怀里的小羊玩偶端端正正地放下。
她听到门开合的吱呀声,急忙直起身回过头,发现是刚才开门的女生端着洗衣盆从浴室出来。
“简慈,刚有人找你来着,喏,给你送礼物。”女生扬了扬下巴,示意身后的简慈看过来。
凌恩没想到简慈会忽然悄无声息地回来,她习惯性地闷头往前走,如此,只差小半步,险些撞上了从门口过道走进来简慈。
刹住了。
她给简慈让道,打算趁简慈没发现小羊之前赶紧溜走。
“凌恩,”简慈叫住她,放下手里的一摞打印纸,把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你怎幺来了?”
一句极短的问候,不太能听得出她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是否真有一丁点惊讶。
“我来给你送东西,”凌恩指了指椅子上那只白色的小羊羔,“这个,我放这里了。”
“是她让你来的?”简慈压低声音,凑到凌恩旁边。
凌恩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依然在狭小的宿舍里被对方身上干净好闻的气味包围。
她点头说是。
那不然呢?
她凌恩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唉……”
简慈抱起那只小羊,低头,轻轻叹气,攒紧的手指深深地嵌进绵密的卷毛中,构成手臂与发尾的线条和那只羊一样柔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