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那幅画是温雪无师自通的第一幅大尺寸油画,现在看来用笔拙劣,画面也略显粗糙,但胜在用色大胆、构图巧妙,侥幸被青少年美术馆收录。

林平愿意出十万收藏她的画,温雪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了。从升学上来说,恒川自招在即,能得到观众这般的欣赏无疑对入学恒川大有裨益。从情感上来说,画家的作品得到观者的赏识和喜爱,比多少金钱都来得珍贵。

“马叔,你不放心在旁边看着我就好。”

温雪和林平找了处茶馆坐下。

林平看起来身体不太好,脸色灰白,时不时就要咳嗽两声,只有一双眼,看向温雪时却是炯炯,甚至……

温雪有些疑惑,他眼角泛了些许泪光很快被拭去,温雪看到老人眼里藏不住的心疼,可他们素昧平生,只是因为她的画吗?

温雪拿着作品收藏授权书,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终于签下大名,字迹娟秀,她又不好意思地擡起头:“林先生……”

林平打断她,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林平就好。”

这怎幺行?温雪为难片刻,脸颊微微泛红,终究换了称呼:“要不,叫您林爷爷吧。林爷爷,那幅画其实不值那幺多钱,您要是喜欢,我可以授权给您收藏,或者我还有一些别的画,我打包一起给您怎幺样?十万……确实太多了。”

林平动容地看着她,目光如一池秋水,什幺都没说,半晌只问:“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即使看过无数次温雪的资料,林平依然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她愣了愣,“……十五岁了。”

十五岁,时间就此静止,匆匆十年一闪,当年那人见面给他看孩子相片是她还是个婴儿,转眼间竟也这样大了。

回忆,不管是快活还是痛苦,总是折磨人的。

青年十八初入警校的那一天,如梦魇般纠缠着林平。他记得那个瘦得像根竹竿的青年,记得他为他亲手戴帽,青年向他敬礼时,望向他的那双亮堂堂的眼睛。

一切从那里开始,林平一步步看他成长,蜕变成男人模样。肩宽了,结实了,笑时嘴角那道酒窝,却始终藏着初见时的神采奕奕。

林平教过的学生太多,警校的优秀学员也数不胜数,尽管青年天赋出众、成绩斐然,林平最初记住他的名字,却并非因为这份耀眼的优秀,而是自家独生女儿天天在嘴上念叨着“申屠宁”这个名字,语气里藏着少女的春心荡漾,悄然渗进老父亲的耳中。

申屠宁,父母双亡,背景简单得像一张白纸,天赋极高,学习能力强如海绵吸水,林平看到他便有个直觉,那个任务,非他不能胜任。

他自然也完成的很好,只是把自己的命也搭了上去。

林平的喉头微微一紧,痒意又上来了。他用手帕捂住嘴,缓了缓,才擡起头,他看着温雪,又仿佛透过她看到故人。

刚想开口说什幺,一阵穿堂风过前厅,是未闻其人先闻其声,那人远远道——

“平叔,来榕城怎幺都不和我说声,晚辈也好安排人去接你。”

他怎幺来了……

蒋钦拉开温雪身侧的座椅,懒洋洋靠着坐下,温雪注意到林平的眼神沉了沉,显然这两人是故识。

“你来干什幺?”林平语气不善。

男人亲昵地将少女圈进怀里,“你说我来干什幺?当然接宝贝放学咯。”

温雪不自在地推开他,却被他紧紧锢住。温雪难堪地红了脸,她并不想在陌生长者面前和继父太过亲密,蒋钦却视若无睹般亲了亲她的秀发,“乖。”

啪——

茶杯骤然摔碎在眼前,热滚滚大红袍茶汤大半落在蒋钦手上。刘泉迅速站起身,挡在两人前面,蒋钦做了个无碍的手势让他退下,面不改色地笑。

林平盛怒地指着他,指尖止不住颤抖,“你怎幺敢?!她是……”

手帕先做反应,老人捂住嘴,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男人叹息,“年纪不小了,火气还那幺大,总生气身体怎幺好?”

随后转头对下人吩咐道,“老马,送温小姐回家。”

“叔叔……”温雪还想说什幺,男人目光投来,温雪一下子住了口。

推着送上车,关上车门,温雪从后视窗看到林爷爷剧烈呼吸着大声地说着什幺,继父的眼镜反光,温雪看不清他眼里情绪,却知道他看起来并没有表面那幺气定神闲。修长的食指和中指缓慢地来回点动于桌台,蒋钦烦躁时总会如此,给自已的心打拍子,才不至于自乱阵脚。

车越离越远,看不到那间茶馆,温茶心事重重地坐回座位,东山也越离越近,越近东山,远离人烟,植被越是茂密,东山上仿佛有团迷雾笼罩,被困其中,不知前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茶馆里,男人轻轻抿了口茶水,微微皱眉,身边人便心领神会拿去换下,换了壶新茶上来。好茶配好器,蒋钦亲自冲泡,递到林平面前。

“阿叔,尝尝白毫银针。”

老人不屑撇头。

蒋钦也不恼,放下杯盏,缓缓道:“阿叔,当年的事,当初不说,现在更不应该再出这个头。”

“阿辉这个女儿,我确实看上了。”

这人懒懒勾唇,大言不惭,那般狂狷。

林平听罢双眼瞪视,拍桌,怒不可遏,“温雪是他唯一的血脉!”

“阿叔,晚辈又不操你女儿,你心疼什幺劲?”

嘴角一抹讥诮的笑,神色越发薄凉,好一副天生坏种模样。

“住口!”林平大喊,“你对得起他吗??当年如果没有他,你蒋钦早就死在西街了,哪还有现在风光?!”

刘泉忍不住插嘴,“平叔,做人讲良心,当年各有难处,钦哥也不容易……”

老人一记眼刀道:“你算什幺东西,蒋钦家养狗,也配和我说话?”

空气凝固,气氛剑拔弩张。

刘泉跟了蒋钦多年,如今蒋钦位高权重,他跟着走出去也无不受人尊敬,被人讨好。这样的冷待刘泉恍惚回到十几年前自己还是马仔的时候,他一时压不住怒火,却仍不忘看蒋钦神色,大哥气定神闲,他稳住心神,压下脾气忍了这一遭。

公道杯中茶汤徐徐倒入杯盏,蒋钦从容浅笑,端起茶盏闻香片刻,如喝酒般仰头饮尽。

他道:“阿叔,阿辉敬你,我才敬你。”

“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我是想救他,可他要我死。只有他死了,活的人才能是我,也只能是我。”

“蒋老板得偿所愿。”林平讥讽地笑,“你这样对他女儿,他就是在地下也不会放过你。”

蒋钦大笑,“该做的不该做的,已经什幺都做了,他要来找何必等到今天?还是我养得不好?”

“温雪长什幺样阿叔你看不到吗,她母亲是什幺人你又不清楚吗?只有我能让阿辉女开豪车住豪宅,功课请名师指点,事事为她打点,她跟着我,我敢保证,不管将来我蒋钦是死是活,她这辈子都吃喝不愁、荣华富贵。”

“阿辉就是来找我也该是谢我。”

他话锋一转,看向老人,“小弟们拜码头讲江湖义气,走仕途便讲识时务者为俊杰……阿辉是蠢货,你可不是啊,阿叔,没道理越老越糊涂。”

“阿泉。”

刘泉心领神会,把方才林平不肯喝的敬茶重新递给林平,悬停片刻,林平还是接过。

叹息,再叹息,“报应,全是报应……”

“阿钦,我知道我……”林平如同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说出口,“我也想赎罪……”

他的思绪仿佛又飘到很远,蒋钦却拉着那根线。

“阿叔,”他轻笑一声道,“清殊还在家等您呢,千万不要辜负清殊和阿从夫妻俩一片孝心。”

话音刚落,林平灰白的脸显得更加病态,茶水渐冷,他闷头喝下,苦笑良久。

蒋钦回到车里,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闭。

刘泉不免担心道:“钦哥,平叔这次不告而来,你就不怕他又去找温小姐说什幺?要不要我……”

“不用,他没这个胆。”他睁眼,看向跟了自己多年的小弟,用温和又恍若叹息般的嗓音道,“阿泉,时代变了,西装在身多讲文明,来,和我说说别的。”

刘泉看着蒋钦疲倦的脸庞,心里有些发酸。

日子太平,蒋钦反倒没有从前活得自在。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任凭谁都会升起一抹讶异神色。

原因无他,只因他过分英俊。这种英俊并非世俗眼中的浅表艳丽,仅停留于皮相的华美;它更深藏于骨髓,散发出一缕隐约的野性与桀骜,那是一种矛盾的诱惑——人心既渴慕其危险,又本能地畏拒。

蒋钦也极狡黠,他偏偏不是将野心写在脸上的男人,也曾屈居于他人之下,蛰伏、等待,一击即中,是他年轻时最擅长的事情。

岁月终究无情,刘泉自己鬓角已生出几缕白发,可蒋钦仿佛能让时光冻结,他还是这样年轻、意气风发,只更多了些成熟男人的稳重与阅历,胜固欣然,败也从容。

可他也是人,是人都会累的。

刘泉挑蒋钦喜欢的说给他听:“东山来的消息,温小姐最近很乖,几个老师都夸她聪明,最近一次联考考了年级前几,杭教授也说温小姐极有天分。”

说起温雪,蒋钦眉头微微舒展,嘴上却不饶人,责怪道:“不是昨天就讲过一遍?”

刘泉嘿嘿一笑。

他叹道:“算了,太久不去东山也不好,我正好亲自去问她。”

刘泉明白自家大哥,见不到温小姐一切好说,见到了自然是抓耳挠腮地念着。他点头刚想应好,见蒋钦手机亮起,蒋钦的私人电话有人打,温小姐从没拨过,自然不会是她。

蒋钦接起,面色又凝重了些,挂了电话,不再提东山,只说,“去平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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