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半,宋佳瑜便在虹桥高铁站的候车大厅。目的地是杭城,一天来回。渠道商提出要在门店做一场陈列调整的实验,协会派了陈知作为外部观察人。李岚没来,把任务交给她。
大厅里人很多,空气混着咖啡与快餐的气味。广播一遍又一遍播报着车次信息,机械而冷淡。宋佳瑜站在靠近登车口的位置,拎着一只黑色公文包,外套领口竖起,头发束得很紧。头顶的灯光偏白,把每个人的脸照得有些疲惫。
陈知来得很准时。她穿着深灰色的大衣,手里只提了一只极薄的电脑包。头发依旧盘起,颈线干净。她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冷静,脚步声极轻,却有节奏,像是一首被压得很低的乐曲。
“Vivian。”她朝宋佳瑜点头。
“早。”宋佳瑜回答,声音平淡。她把目光落在电子屏幕上的车次,不愿给出多余的寒暄。
检票开始。人群涌向闸机,刷身份证的“滴”声接连响起。她们顺着人流走下扶梯,进入站台。冷风从隧道口灌进来,吹得大衣边缘微微扬起。
列车缓缓进站,银色车身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宋佳瑜习惯性地先看车厢号,再确认座位。两人被安排在同一节车厢,靠窗的位置。
车厢里安静,只有偶尔的交谈声。宋佳瑜把包放到行李架上,坐下。陈知在她身边,也没有多余动作,只把电脑包放在腿上,手自然交叠在上面。
列车启动,车身的轻微晃动像一条缓慢展开的脉络。窗外的城市退后,变成一条条模糊的线。宋佳瑜闭上眼,把呼吸调整到和速度一致。可她仍旧能感觉到身侧那股稳定的存在感:陈知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却像一道无声的刻度,把空气压得更紧。
她不喜欢这种感受。这种安稳并非来自于自己,而是被迫和另一个人的呼吸绑定。
——
到杭城时已近中午。空气比申城更干,冷意却依旧。渠道商在市区门店等候,陪同他们参观陈列。货架重新调整过,功能饮料和植物蛋白被并排放在腰线。顾客的手果然停留更久,试饮区的动销数据在实时屏幕上跳动。
“弹性接近 0.92。”陈知低声说,目光落在数字上。
“勉强。”宋佳瑜回答。她把手插进大衣口袋,眼神一丝不苟。
他们在货架前站了将近二十分钟,几乎没说无关的话。所有对话都是数据、路径、复购率、陈列效率。市场部的人在旁边做记录,偶尔偷看他们,却发现两个人的语气和节奏冷静得近乎冰冷。
午餐安排在一家商务酒店。桌上有杭帮菜,鱼虾新鲜,味道偏甜。宋佳瑜吃得极慢,只夹几筷子青菜。陈知几乎没动筷,只喝了半碗清汤。她们之间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渠道商和市场部的人都隔开在外。
“下午再看一处门店。”陈知放下汤勺,嗓音平,“然后可以回程。”
“好。”宋佳瑜点头。
她的语气一贯平稳,可心里却越来越不自在。她知道自己和陈知的配合效率极高,高到让人觉得无可挑剔。可越是无可挑剔,她就越害怕。这意味着陈知在一步一步逼近,而自己却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拒绝——因为她们所做的一切,都在职业的边界之内。
——
下午三点,看完第二家门店。数据更好,弹性拉到 0.95。渠道商笑着说“这下可以拿去汇报”,市场部的人松了一口气。
“回去后我整理成周报。”陈知说。
“我会把结果带到周三的复盘会。”宋佳瑜应。
车子送他们回高铁站。车厢里暖气充足,外面风吹过街道,行道树枝杈光秃。宋佳瑜看着窗外,脑海里却浮出昨晚乔然视频里的神情。她的眼睛里有疲惫,有笃定,也有温柔。那温柔是她熟悉的、她为之回国的理由。
可是,她的心口偏偏在此刻涌上一阵酸涩。
陈知在车厢另一侧,安静地看着笔记。她的笔一下一下划在纸上,声音极轻,却准确。那种精准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把空气拢成一张细密的网。
宋佳瑜忽然觉得窒息。她扭过头,看向窗外,把呼吸压深。
——
回到申城已是傍晚。天色压低,灯火在雾里拉出模糊的晕。陈知没有提出任何“送她”的要求,只在高铁站口淡淡点头:“Vivian,辛苦了。”
“你也是。”宋佳瑜回答。
她转身走向等候区,步伐比平时快了一点。她想尽快离开,仿佛只要远离那份存在感,胸口的压迫就会散去。
可等车的十分钟里,手机亮了一下。
【然】:“会议结束了。你呢?”
【然】:“我等会儿就飞回申城。”
宋佳瑜盯着屏幕,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她立刻回复:【刚结束。晚上见。】
发出去的一瞬,她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
夜里十点,乔然回家。她很累,但一进门就给了宋佳瑜一个长长的拥抱。两人都没说话,只是抱着。客厅的灯把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我想你了。”乔然低声说。
宋佳瑜的心口被轻轻戳了一下。她回抱着,声音压得很轻:“我也是。”
两人坐在沙发上,乔然把头靠在她肩上。宋佳瑜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她努力让自己投入这一份亲密,让自己记起当初为什幺回国。
可是,在闭上眼的那一瞬间,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下午高铁车厢里的画面——陈知低头写字,眉眼冷静,笔划在纸上稳而锋利。
她心里猛地一颤,像被风灌进胸腔。她立刻压下,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怀里的温度。
“累吗?”她问乔然。
“很累。”乔然笑了一下,声音哑哑的,“但见到你就不累了。”
宋佳瑜没说话,只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吻很轻,却带着一丝近乎苦涩的力道。
她知道自己爱她。她也知道,那条裂隙正在慢慢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