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声很重。
好像是好几人份的呼吸叠加在一起才会有的那种声音。
睁眼时她才想，难道自己是被自己的呼吸声惊醒的？有人会被自己的呼吸惊醒吗？
房间白净，一片无垢静地，一人站在她面前，正仔细地盯着她瞧。
白色衬衫，深灰西裤，很高，身形俊拔，脸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门框男啊，一个名词闪过，胡思乱想些什幺？
有点尴尬。
「白晴小姐？」他开口，除了嘴唇很性感之外，声音也好听。
「呃......我是，先生你是？还有，这是哪里啊？」白晴迟疑地打量四周，恍恍惚惚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没有明确记忆。
男人微微一笑，似乎还呼出一口气，「妳不记得我了？我是黎雨医生，妳的主治大夫。」
黎雨医生？
「我怎幺了？」她低头看自己，好手好脚的，无伤无痛，该不会是诊断出癌症那种事情吧？越想越慌。
他赶紧说，「我这是精神科的睡眠治疗，妳有严重的睡眠障碍问题，不过看来目前进展很好，妳刚刚睡得不错。」
「我睡眠障碍？」
他点头，「今天疗程就到这里，和以前一样，记录生活里发生的大小事，随时传讯息给我，妳看手机，应该存了我的电话的。」
「喔......喔......」
他站起来，好像还有那幺点赶客的姿态，是不是下一个约诊病患要进来了？
白晴跳起来，也来不及看什幺手机，到了声谢就出了诊间。
一直下到楼底脚步还虚浮飘忽，好像就连周围连绵广厦也在雾里微微晃动。
男人透过窗户望她，她站在街上，还茫然，不知该往什幺方向前进。她进行的是催眠治疗，并且是非常危险的那种。
但她签过同意书，若治疗成功，他便不会告知她原先的病况。同意书是患者们的托付，他仅守这份托付，他们渴望在一切结束后，得以大梦方醒。
她在街上站了很久，后来他看不下去，传了讯息给她，「搭263号公车回家，站牌在妳的右手边二十公尺。」
她很快擡头，见他站在窗边下望，她挥挥手，笑着，回传了一个谢谢，说这下她算是想起来家在哪里了。
「什幺时候会走到这一步？什幺时候开始会意识到我们跟其他的人不一样？」
晚上他写诊疗纪录，白晴，二十四岁，严重解离多重人格，并且每一个人格都很强势，为了进行这场治疗，已经准备一年，他有序地给她制造梦境中的暗示，直至构筑起一套完整世界秩序。
那是一场渴望结束一切的大梦，也是一个迷宫中的斗兽场。
最终目标是仅令其中一个人格活下来，而风险是，最终活下来的那个不是白晴。
有些被创造，有些被毁坏，如何重塑自己，如何重新凝视这个世界？一人存活并带着余人的幽影或者祝福？
他送她登上渡舟，渴望在结束一切时可以摆荡回来。
此生如露如电，此生如梦幻泡影。
打完诊疗纪录已近午夜，他阖上电脑放下摇桨。
起身走到书架前，上面置了一座扑克卡牌筑起的金字塔，他和白晴一起搭的。
而这场梦是他为她构筑的堡垒，似曾相识却事事虚幻，无论是没有尽头的冬季还是永不熄灭的壁炉焰火，皆幻绝。
火焰不入灭，心灵的荒原就有指引。
在惊梦中游园，镜花水月，天雷劈落震醒大梦，最终度过这场劫难。
「黎医生，我好了之后，能不能约你吃饭？」当时她说。
「我们有医病关系，不可以。」
「骗人，医病关系是不方便上床，没说不能一起吃饭吧？还是说你其实也想跟我上床？哎，也可以喔，我也觉得你很性感。不对，医病关系是不方便谈感情，我们可以没有感情的上床，怎幺样？好不好嘛？」
黎雨无奈，大梦里，女孩已经睡了他无数次好吗？两个最强的副人格，她都用他的形象。
一切崩塌后，请妳记得回来，爱过漫漫长夜后，请妳记得回来，就算什幺也想不起什幺也未完成，也请妳记得回来，这是我们之间谨守的誓约。
她梦游，他守护。
他给她海与岛屿深邃的印记，因为她说她很喜欢看海，看海中孤独的蓝色岛屿。
窗外落了雪雨，这是一座多雨的城市。
收拾一下，他开车离开，冬夜雨雾如此寒瑟，雾几乎遮掩了海面，渡轮靠岸后，路虎滑下甲板，登上岛屿。
晚上不该给植物浇水，不应吵醒他们，谁喜欢三更半夜脚丫泡水？
但白日总是事忙，他走到窗台前一一给他们浇灌，欧芹、鼠尾草、迷迭香、百里香。
＊＊＊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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