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上早已备好的茶盘,上面放着温度恰到好处的香茗和精致的茶具。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平稳,低眉顺眼,仿佛依旧是那个胆小怯懦的小宫女。
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衣袖下,她的手指掐得有多紧,心跳得有多快。
穿过熟悉的廊道,越是靠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也散发着无尽冰冷的御书房,她的心情就越是复杂。恐惧与希望交织,如同冰与火在她体内冲撞。
她终于走到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前。门口的侍卫冰冷地扫了她一眼,无声地推开了门。
里面,灯火通明,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更浓郁的、属于那个男人的冷冽压迫感。
汐屏住呼吸,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她小心翼翼地把茶盏放在了案台上,垂眸,发现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心下一松,往后退一步,站着等待吩咐。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上等墨锭的清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磨墨。“
突然安静的室内有一个声音。
汐低眉顺眼,走上前,在龙案一侧,纤细的手指握住沉重的墨锭,沿着砚台边缘缓缓打圈。她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磨墨的动作上,力求平稳均匀,不敢发出丝毫杂音,更不敢擡头去看案后那个批阅奏章的男人。
厉狩似乎完全沉浸在手头的政务中,并未多看她一眼,仿佛她与这房中的其他器物并无不同。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反而让汐稍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些许。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很快被打破。
书房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和内侍低声的通传。得到允许后,两名身着玄甲、气息冷冽的侍卫押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行走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终于,他被压着跪在了厉狩面前。
汐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个被押上来的人。
厉狩并未擡头,笔尖依旧在奏章上批画,声音平淡无波:“到了这里,还不肯显出原形吗?”
那被押着的男人猛地一颤,似乎挣扎了片刻,最终像是认命般,周身泛起一层微弱的、水波般的蓝光。镣铐叮当作响,他的身形在光芒中发生微妙的变化,皮肤呈现出更深的海水色泽,耳后似乎有透明的鳃状结构若隐若现,手指间也隐约有蹼相连的痕迹。以及那深蓝色的大鱼尾。
他就是鲛人!
汐的呼吸骤然停止!自己猜对了!且她震惊不已。
尽管那人面容憔悴,布满污垢和伤痕,但那熟悉的眉眼轮廓、那额角独有的五角印记……
是大哥!
竟然是她以为早已死在西临国妖兵手下的大哥汐岩!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差点失声惊呼。她慌忙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遏制住扑过去的冲动,强迫自己低下头,让散落的发丝遮掩住瞬间煞白的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只能拼命深呼吸,试图稳住颤抖不止的身体。
厉狩似乎并未留意到她细微的失态,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的目光终于从奏章上擡起,落在那鲛人身上,冰冷而审视:“想活下去,就告诉朕,幻海之中,剩余的鲛人族群藏匿在何处。”
汐岩擡起头,脸上带着悲愤和绝望交织的惨笑,声音沙哑却清晰:“藏匿?晚了……已经太晚了!西临国的妖兵几乎屠戮尽了幻海的鲛人!他们想要靠吞食我们的血肉来迅速恢复妖力、增强修为,用以对抗你们东临国……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败给了你……”
他声音凄厉,带着无尽的苍凉:“如今活下来的鲛人……恐怕就只剩下我这个不幸被俘的废物了。你想找更多的鲛人?没了……早就没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汐的心脏。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从大哥口中证实族人们几乎已被屠杀殆尽,巨大的悲恸几乎将她淹没。她死死攥着衣角,指甲深陷掌心,才能勉强维持着不哭出声来。
厉狩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眸色更深沉了些,仿佛在评估这番话的真假。片刻后,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是吗?既然如此,看来你对朕……是没用了。”
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汐岩浑身一颤,求生本能让他急声喊道:“不!不!我有用!我还有用!”他挣扎着向前倾身,语速极快,“我能产珠!不是普通的鲛人泪珠,是极其稀有的七彩珍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东临国大战初定,国库必然消耗巨大,人力财力稀缺!我的珍珠可以为你换来无数的金银财富,充盈你的国库!我对你很有用!真的!”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甚至强行催动体内残存的力量,眼角挤出一颗泪珠。那泪珠落下时,竟真的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却斑斓的七彩光泽,滚落在地,变成一颗小而璀璨的七彩珍珠!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既为大哥还活着且可能有一线生机而庆幸,又为他被迫如此卑微地祈求而心痛欲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厉狩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他放下笔墨,道,“且收着吧。带到水监狱关着,限你在三天内产出一箱珍珠。否则……”
汐岩跪下来,忙道,“是是是。”
沉重的书房门再次合拢,将方才那场惊心动魄隔绝在外。御书房内重归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偶尔噼啪作响,以及汐自己那无法完全平复的、过于响亮的心跳声。
她僵硬地站在在原地,低垂着头,大脑一片混乱。她现在只想立刻逃离这里,赶紧想办法救出大哥。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放下墨锭,试图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像一开始安静地进来一样。
然而,她刚有细微的动作,一个冰冷的声音便自龙案后响起,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既然来了,就过来。”
汐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