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自幼便与姐姐性情迥异。她恋慕深海家族的温暖与宁静，满足于在绚丽的珊瑚丛中嬉戏，在幽蓝的海沟里探索。而她的姐姐，却像一只被海面星光蛊惑的海豚，总是一次次偷偷去陆地，痴迷地望着那片她觉得无比辽阔、充满未知诱惑的陆地。
有一天，姐姐惊慌失措地拉着汐去她们平时玩耍的秘密巢穴，那是一处远离家族栖息地的隐蔽海洞。
汐到了便看到了巢穴里面有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族男子！
“汐！快，帮帮我！”姐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恳求，“他伤得很重，快要死了！只有父亲珍藏的水凝珠能救他！求你帮帮我，拿出来用一下，我们很快就能偷偷还回去的！”
汐吓得几乎想要逃出去。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人族，族中长辈的警告言犹在耳：人族狡诈、贪婪、危险！他们带来的唯有灾难！更何况，水凝珠是父亲的至宝，怎幺能轻易偷取？
“不…姐姐，这太危险了！而且他是人族！”汐抗拒着，尾巴不安地搅动着水流。
姐姐紧紧抓住她的手，美丽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汐，我求你了！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而且他不是坏人，从来没伤害过我…救救他，求你了！只要一下就好！”
汐看着姐姐从未有过的哀切，以为这是姐姐的爱人。又瞥向那个躺在冰凉礁石上的男人。他脸色惨白如纸，胸口一道可怕的伤口仍在缓慢渗血，生命的气息正如沙漏般流逝。那脆弱而无害的模样，与她想象中的凶恶人族截然不同。最终，心软压过了恐惧，她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头。
男人在水凝珠的强大功效下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的瞬间，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化为浓重的感激与虚弱。他声音沙哑地承诺：“梦，是你救了我……这位是……”
“她是我妹妹，叫汐，你醒了可太好了。这里是海底，你放心在这里疗伤，不会有人来的。”
汐小心翼翼地藏在姐姐身后，只探出半张稚嫩却已初显绝色的脸庞，湛蓝的眼眸里交织着胆怯与好奇。出于族中教导的礼节，她细声细气地开口，声音甜软得像海底最细腻的沙流动：“你……你好。”
他的目光骤然定格在她脸上，呼吸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滞了。海底朦胧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她身上，肌肤莹白胜雪，眼眸清澈得像最纯净的海水，一种超脱凡尘的灵秀之美让他一时失了神。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我叫顾昭。很高兴……认识你。”
姐姐梦看着他那怔愣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打破了微妙的寂静。
顾昭回过神，神色变得郑重：“我知道留在这里极为不妥，会给你们带来灭顶之灾。我会尽快恢复，尽快离开，绝不连累你们。”
汐连忙用力点头，粉色的唇瓣微微抿起。她心里正是这幺盼望的，快些走。这个秘密巢穴虽远离家族聚居地，但她日夜都像揣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海胆，生怕出一丝差错。
此后，汐和梦轮流偷偷前来照料。汐总是缩在离床铺最远的角落，递送药草和食物时，纤细的手指抑制不住地轻颤，几乎不敢擡眼看他。她对人类的恐惧，是刻在传承记忆里的本能。
然而，顾昭却与她想象中凶神恶煞的人族完全不同。他异常温和，说话的声音低沉悦耳，即便虚弱也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他会微笑着，真诚地道谢，接过每一条海鱼、每一株海草时都像接过珍宝。他用那双深邃的眼眸专注地凝视她们，耐心倾听她们说的每一个字。
他开始给她们讲述陆地上的故事：春日山野间如何一夜之间开满不知名的、香气扑鼻的野花；人类集市如何喧闹，充斥着刚出炉的、甜腻或咸香的各种点心热气；还有夜空中骤然绽放的焰火，比最深海域的发光水母群更为绚烂夺目……那些新奇有趣的画面，通过他娓娓道来的声音，一点点绘入汐的脑海，像一束光，温柔地渗入她紧闭的心门，融化着那层因恐惧而凝结的坚冰。
他的伤好得很快。离去前，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我……日后该如何寻你？”
汐咬着唇，内心挣扎不已。最终，她还是从随身的小囊里掏出一枚莹白的海螺，递给他，声音细若蚊吟：“这个……你对着它吹气，只有我们……能听到声音。如果……如果你想来，就在这里吹响它。”
她并未真的期待他会回来。
然而，仅仅过了小半月，那枚沉寂的海螺真的发出了低沉而独特的嗡鸣。她循声而去，他真的站在那片熟悉的礁石旁，笑意盈然。
汐也不知道为什幺，笑了。
此后，他时常来访，每一次都不空手。有时是一枚被河水冲刷得光滑莹润的鹅卵石，有时是一块用油纸小心包好、据说来自遥远国度的新奇甜点，有时是一支雕琢精细的玉簪，甚至是一件轻软如云、质地奇特的陆地衣裙……
汐的心防在这些用心的礼物面前，彻底瓦解。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的情愫，如同深海里最和煦的暖流，悄然包裹住她稚嫩的心房。
相处的时光久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悄然滋长，眼神交汇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终于，在一次汐摆弄他新带来的珍珠发钗时，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紧张：“汐，我和梦……只是朋友。我心中所思所念，从始至终，唯有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朋友，而是像海月彼此辉映那般。”
汐一直都知道二人关系越发奇怪，但心中对他和梦的关系有些芥蒂。但听到他直白的话，她有些恍然大悟。但也知道这样一来，自己必须认真看到二人之间的关系。
她的脸颊瞬间绯红，心鼓敲得又快又响。她羞涩地垂下眼帘，十分犹豫。
她不知道这是什幺感情，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
自己是很喜欢他，也早已沉溺在他专注的目光里。那目光总会牢牢锁住她，记得她随口提过的每一件小事，会对她好，那种好纯粹而炽热，不掺杂任何利用与算计。她无比满足于这样隐秘而甜蜜的相会，在这片只属于他们的海底一隅。
可时日一长，陆地终究是他的归处。
更何况异族之间如何在一起，家人会同意吗？
顾昭看出了她的抉择，握着他的手，说，“你就什幺都别想，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汐轻轻点了点头。
顾昭便笑道，“那就好，所有的困难都交给我。”
那一刻，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港。
一日，他眼底惯常的温柔被一种沉重的期待取代，他握紧她的手：“汐，我在陆上已有能力立足，足以护你周全，给你安宁喜乐。你愿不愿意……随我离开深海，去陆上生活？”
离开？去陆地？离开包容她一切的海水，离开熟悉的家族，去一个干燥、陌生、充满未知的世界？只为了追随他？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比任何一次暗流都更令人窒息。她心脏狂跳，几乎是本能地用力摇头，银色的鱼尾焦躁地拍打着水流，荡开一圈圈紊乱的涟漪：“不……我不能……这里是我的家，我做不到……”
他眼底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失落，但很快，那抹熟悉的温柔笑意又重新漾开，他松开手，语气依旧和缓：“无妨。我说过，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愿意，我都会来见你。”
然而，命运的巨浪远比深海的波涛更为残酷。那场突如其来的屠杀席卷了幻海，她的世界顷刻间破碎沉沦。在无尽的鲜血与绝望中逃亡，她再也未曾见过他，也从未敢再去想他。她以为，那段藏在深海巢穴里的短暂时光，那个温柔带笑的人类男子，早已同她的家园一起，被彻底碾碎，沉埋于永恒的废墟之下。
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在这样一个狼狈不堪、命悬一线的时刻，在异国皇宫冰冷的宫墙之下，以这样一种方式，与他重逢！
劫后余生的惊惧、骤见故人的震愕、家族覆灭的剧痛、还有那深埋心底不曾熄灭的、微弱却炽热的眷恋……无数激烈的情感如同最狂暴的深海乱流，在她胸腔内疯狂地翻腾、撞击，瞬间冲垮了所有强装的镇定与坚强。
热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她冰凉的脸颊。
就在视线模糊、几乎要软倒的瞬间，一个温暖而宽厚的怀抱毫无预兆地拥住了她。那怀抱带着她记忆中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却又比记忆中更加坚实有力。紧接着，一句低沉而充满歉疚的话语，伴随着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畔：“对不起，汐儿，我来晚了。”
只是一句话，所有伪装的坚强土崩瓦解。汐猛地抓住他的衣襟，将脸深深埋入他怀中，仿佛要将这数月来的所有恐惧、委屈与悲伤尽数倾泻而出，哭声再也无法抑制，变成了绝望而压抑的呜咽，肩膀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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