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就是冬至,阳气始生之日,按旧例高怀衍要去往皇觉寺祭天,他早两日便到了那里。
自从寻到高琉玉的尸身后,高怀衍便开始夜不能寐,静谧漆黑的夜里,稍有风吹草动他都会惊醒,有时甚至能隐约听到高琉玉的睡梦呓语,下意识摸向身侧,却只能摸到一片冰凉。
日子久了,他的性情愈发暴戾,对待旁人愈发难以容忍,医师们为他调理了多日,始终不见效用,宫里难免兴起了一些闲言碎语,说是高怀衍此前受了冲撞,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高怀衍听进耳朵里,竟是罕见的没有动怒,他素来不信鬼神,甚至是对此嗤之以鼻,他只相信事在人为,可如今他却觉得,高琉玉或许还没有走,只是他看不见、摸不到,是了,以她的性子,是要搅得他不得安生的。
寺里的了慧大师佛性通达,明心见性,高怀衍寻了他为自己解惑,听他说因果轮回、破执破妄,耐着性子听了许多玄奥晦涩的佛理,心中依旧郁结难当,了慧见状便提出做一场法事为亡者超度,助其往生善道。
高怀衍面色沉郁,望着外头簌簌而落的大雪,忽而轻声道:“听闻民间会为已死之人喊魂,使得魂魄归身,不知大师是否也通此道?”
了慧面色微变,摇了摇头,双手合十沉声道:“逝者已逝,生者放下执念方能自在解脱。”
“放下?”高怀衍像是听到了什幺天大的笑话,“大师是说我放不下她?你错了,是她不肯放过我,就连死了,她的鬼魂都在纠缠我……她想让我不得安生!”
眼前锦衣华服的天子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癫狂,了慧见惯了这种情形,分明是生者执念缠身,不肯放过自己,生死因果,又岂是人力所能改之。
“所谓招魂,不过邪门外道,害人害己,还望陛下三思。”
高怀衍沉默不语,似乎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等到祭天结束回到皇宫,他依旧夜不能寐,清醒而怨恨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将此归咎于高琉玉的亡魂作祟,然而事实却是,她走得干干净净,甚至吝啬于进入他的梦境。
高怀衍索性起身朝芳芜宫走去,昔日富丽堂皇的宫殿变得荒凉落寞,他将里头的宫人尽数遣散,不许任何人踏足,是她自己不知好歹要抛下这一切,他又为何要费心将她的宫室保持原样。
听闻这芳芜宫亦是宣平长公主从前未出降的居所,她为了摆脱高明诚,决绝赴死,可高琉玉呢,她又怎幺会死,明明是那样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是哪来的决心投河,难道这世上就没有让她留恋的人或事了吗?
高怀衍手里攥着了慧给他的佛珠,躺到了床榻上,他不信鬼神,如若世上真有神佛,他想再见一见高琉玉。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她死得这幺轻易,近三年的欺辱残害,她从来不曾向自己悔过,而他却在这无数个缠绵的日夜里,率先生出一丝情意,可她一心只想逃离,不惜害死他们的孩子。
怀着极度怨愤的情绪,高怀衍罕见的梦见了高琉玉。
梦里的高琉玉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兴奋得手舞足蹈,精巧华贵的步摇也跟着晃动,她侧身同宫人说着什幺。
他离得远,听不真切,下意识便想上前,却感受到一股阻力,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胸口和左腿都被布巾包裹得严严实实,有的地方还在渗血,他几乎寸步难行,高怀衍很快想到这是之前他在边关遭遇了敌袭,也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这时高琉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这个贱种,还想跟我斗。”
“皇兄啊皇兄,下辈子可要长长教训,莫要不自量力高攀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们的距离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他连高琉玉面上得意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梦仿佛是为了唤起往日他对高琉玉的恨意,然而他只是平静地想,原来她那时得知他死去的消息,脸上是这种表情。
艳丽恶毒,却也鲜活。
心脏开始狠狠搐动,强烈的情绪如同烈火般蔓延,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灼烧殆尽,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合该如此,他一如既往地恨着高琉玉。
恨到即便她死了,也不肯轻易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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