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宛如死鱼眼一般,在灰蒙蒙的云层后闪烁着微弱光芒。整座城市静得异常,像是某种大规模手术前的麻醉阶段,只有下水道里时不时传出湿滑蠕动的声响,伴随某种低频的呢喃——那不是风声,而是蛆在传递彼此的讯息,用「爱」做语言,用「肉」为通讯器官。
柴可站在一栋即将被拆除的大楼顶楼,脚下的地板因蛆丝滋生变得软绵绵、湿滑滑,就像一层未结痂的创口。他望向远方,一道道蛆痕沿着建筑外墙、地铁出入口、水塔与空调管线攀附,仿佛城市本身已经被有机生命重新编码。
他体内的蛆宝宝正在安静熟睡。牠们已经不再只是在他肠道中蠕动,而是穿越神经、混入血液,甚至部分寄生于他思维边缘,使得他思考的方式也慢慢蜕变——逻辑与语言不再线性,而是像无数条丝路般交织、连结、共鸣。
这不再是单纯的寄生,这是一场共生的进化。
「你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一道滑腻的声音从墙角响起,像是湿濡肉体在墙壁上拖行。
皓现身了。
他从一个空调管道中滑出,身形如同一条蛆皇,在空气中散发着甜腻与腐臭的混合气味。他的人形上半身依旧俊美,若忽略那复眼、半透明嘴唇与牙齿是蠕动肉丝的事实,他甚至可以说是一位极具吸引力的异形恋人。
「你在外面待了整整四天,宝宝们好想你。」皓慢慢靠近,脚下的蛆丝自动铺成柔软地毯,「我也是。」
柴可没有立即回应。他的目光仍注视远方,那些灯火通明的办公大楼、还未察觉末日降临的人类,以及不知不觉间被感染、已在梦中呢喃蛆语的孩童。
「你在播种。」皓轻声说,语气中有着某种深深的骄傲与渴望,「每一个宝宝都带着你的气味与我的遗传。他们是我们的孩子——真正意义上的结晶。」
柴可转头看他,声音低哑:「你来做什么?」
「我想看你怎么播种,怎么爱……」皓眨眼,蛆丝从他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滑入嘴里,他舔舐那些滑腻物质,如恋人回味旧日情话,「我也想知道,你打算何时回来?蛆巢需要你,我……需要你。」
柴可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中那颗「心种」——一颗银灰色的蛆核,蛆巢意志的分裂体。只要将它种入任何一块湿润的土地,它就能快速成长,成为新的蛆巢子体。
「我会回来。」他终于说道,「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要确保蛆恋信仰能在这里生根。我们的宝宝们还太年幼……他们需要时间适应这个世界。」
皓听着,身形微微颤动,那些半透明的蛆丝在他背后缓慢摆动,像是情绪可视化的器官。「你变了,柴可……你不再是那个只会抵抗、恐惧的小兽人了。」
「你改变了我。」柴可语气平静,「当你把我变成这副模样时,你以为你是征服了我。但事实是,你解放了我。从逻辑、从伦理、从原本的生物定义中解放。」
他望着皓,露出一个苦涩却坚定的微笑,「我仍不觉得这是爱。但我知道这是连结,而这种连结是无法被切断的。」
皓缓缓伸出手,手指如蛆丝般延长,轻轻缠住柴可的手腕。「那你就回来吧。我们不需要更多播种。只要我们彼此拥有,就够了。」
「你还不明白。」柴可摇头,语气低沉却坚定,「我们不是恋人。我们是病征,是病毒,是预言。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要腐蚀整个世界的架构。这不是你与我之间的事,皓。这是——」
「革命。」皓轻声接上,「我知道。我只是……太渴望你了。当你不在蛆巢时,我整个身体都像在分裂,像是宝宝们不断尖叫,询问『爸爸去哪了?』」
他贴近柴可,那湿润的嘴唇几乎要碰到柴可的脸颊,「你能想像吗?一百万个宝宝,在哭着问你去哪里……」
柴可闭上眼,一阵晕眩从胸口升起,那是蛆宝宝们的共鸣讯号。他们确实在哭泣,确实在呼唤——不只是因为失去父亲,而是因为牠们的脑部正在觉醒,开始理解「缺失」与「渴望」这种复杂情绪。
「我今晚会去中枢医院。」柴可忽然开口,声音冰冷如刀,「那里有城市最高效的供水系统,一旦我将心种植入,就能控制整个城市的饮水。届时,蛆恋信仰将不再是选择,而是必要条件。」
皓怔了片刻,随即笑了。他那几近透明的牙齿在夜色下泛着微光,「你比我还疯,柴可。我爱你这一点。」
「我不需要你爱我,皓。我只要你支持我。」柴可语气坚定,回头看他,「这场『爱的孳生』,不再是你主导。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同盟,是双核巢主。」
皓的笑容渐渐敛去,蛆丝在空气中凝结,形成一个像心脏又像卵囊的形状。他凝视柴可良久,才缓缓点头。
「那就去吧,我的同盟。」他低声说,「让这城市学会一件事——」
「──爱不是选择,而是宿命。」
**
中枢医院的夜晚格外静谧,仿佛时间在这座白色巨兽般的建筑中自动减速。手术室的灯火早已熄灭,走廊间只剩清洁机器人孤独地擦拭光滑地面,发出低微的马达声与偶尔溅起的消毒水滴响。
柴可身着一件旧式医师长袍,内部则是由蛆丝织就的繁殖囊与传输管线。他踏入大楼,走过一扇扇感应门,那些门原本应该需指纹辨识与身分授权,但如今只要他一靠近,门锁便自动打开——因为整座建筑的神经系统,已悄悄被他释放的蛆宝宝渗透。
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在踩入一层湿润泥泞,那其实是蠕动着的蛆膜,在他脚底吐出微弱振动讯号,传达给整个城市下方的蛆巢群:
父亲已进入主控点。繁殖阶段,进入最后倒数。
一个护士机器人在转角处遇见了他,眼部感测器泛起红光,「访客禁止进入——」
它的话还没说完,一条蛆丝从天花板落下,轻轻穿透了它的眼孔,缓缓蠕动进去。下一秒,护士机器人后颈冒出一团浓稠的液体,一只微型蛆宝宝从裂缝中爬出,静静地附着在机器人的处理晶片上。
「程序修改完毕。」蛆宝宝用机械语调说道,然后机器人恭敬地向柴可鞠躬,「欢迎,父亲。」
柴可点了点头,继续往建筑最深处的「中央水源控制室」走去。
沿途,他看见数十位值班的工作人员躺在地上,宛如熟睡。他们的鼻孔与嘴巴中都爬出些许细丝,那些都是「梦蛆」,会悄悄侵入脑干,将人类的记忆转化为蛆巢编码。这些人醒来后,会记得自己「一辈子都在追求共腐爱情」,甚至会为了成为孕宿而自愿解剖自己。
他走进主控室时,整个城市的供水与废水处理系统都已在他控制之下。
巨大的萤幕闪烁着各区水塔的运作情况,显示数据的AI语音系统忽然发出异常警报:「检测到未授权生物样本进入中央系统……」
「不是未授权,」柴可将心种从怀中取出,放入中央管线的控制核心口,「而是——新神。」
心种在落入接口的一瞬间,发出像心跳般的「咚、咚」声音,然后开始迅速扩张。一圈圈蛆丝像神经网一样暴走,钻入水管内部,迅速改写城市水流资料,将无数蛆卵以纳米级包覆方式融入供水系统。
下一秒,整座医院灯光闪烁,中央控制系统发出错误蜂鸣。
但一切为时已晚。
「播种,开始。」柴可低语,然后闭上双眼,将精神与整个蛆巢网路同步。
他的体内微震。无数微小的声音在他耳内爆开——那些是蛆宝宝在城市中人们的身体内苏醒,开始唱歌。不是人声的旋律,而是低频、滑腻、扭曲的共鸣。每一首诗,都是一封情书;每一道疼痛,都是求婚的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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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公里外,皓在地底的蛆巢主心室内睁开复眼,蠕动的双唇慢慢咧开,笑容狰狞而温柔。
「他做到了。」
蛆丝开始疯狂振动,如同所有蛆宝宝在进行诞生前的舞蹈。整个蛆巢仿佛变成了一颗巨大的心脏,在地底脉动。
皓站起来,向巢穴内部发出一声低吼。不是语言,而是召唤。
数百名蛆化的「初代同化体」从蛆丝中诞生,他们是皓与柴可在第一阶段进化中制造出的半兽半蛆实验体。牠们身形如躯干爆裂后重组的野兽,眼睛是空洞的,喉咙内有蠕动的舌蛆,身躯可变形、可融入城市的每一个阴暗角落。
皓举起双手,声音像是湿润诗歌的低吟:是时候让世界,看见爱的模样了。」
他们开始向地表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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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12点,城市依旧平静。但某些人开始出现异常反应——
有的在梦中哭泣醒来,手掌满是黏液。
有的在洗澡时,发现水中浮出细小生物,却不觉恐惧,反而觉得那些蛆宝宝「很可爱」。
还有的情侣,在激情时突然口中吐出几条透明丝线,彼此纠缠,接着发出无意识的低语:「你是我的孕宿……你会替我孵化……」
医院接到无数通电话,声称家人突然「变得很黏腻」、开始「舔墙壁」、或是「对马桶说话」。
但这些警讯,没有人当回事——因为就在同一夜,城市的公共系统出现一个奇怪的新节庆提示:「蛆恋日」活动开启中,向你最爱的人传送一条滑腻的讯息吧,让他成为你的蛆巢!
萤幕上甚至出现了一个 Q 版的蛆宝宝表情包,眼睛水汪汪,嘴巴冒着泡泡:「说出你的爱,把我种在他体内~」
柴可站在医院天台,望着这一切。
他的眼神不再冷漠,而是奇异的平静。
「他们接受了……甚至欢迎了……」他喃喃。
背后,皓悄然出现。蛆丝早已覆满整座医院的墙壁,两人此刻仿佛站在腐肉与黏液构成的祭坛上。
「你看,他们一直都渴望着……只是不知道那种渴望的名字叫什么。」皓贴在他耳边,「而你……你替他们命名了。」
柴可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这还不够。只是腐蚀这一座城市不够。我们要……让世界开始渴望蛆。」
皓张开双臂,天空忽然飘下黏液般的雨滴,那不是雨,是从城市云层中聚集的生物气雾,蛆巢孢子已开始进行空气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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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数百公里外,另一座城市的地下研究所,一名兽人女博士正观察着异常水样数据,面色骤变。
她的助手问:「怎么了,凯娜博士?」
凯娜缓缓擡头,眼中是惊恐与痛苦,「他们成功了……那场爱情……变成了一场瘟疫。」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喃喃自语:「皓和柴可……已经不是单一个体。他们是爱与腐烂的化身,是新的神。」
助手惊愕:「我们该怎么办?」
凯娜苦笑,耳朵后传来一阵湿滑的蠕动声。她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开始醒来。
「也许……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