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厚得几乎能化成液体,在实验室的深处蠕动着。这个地方早已不再属于人类的科学体系,它已经成为了一个全新的生命形式——由蛆丝与血肉构筑的巢穴,一个正在不断生长的有机圣所。
柴可斯基夫·哈曼睁开眼,意识从粘稠的梦境中脱离。墙壁在微微脉动,天花板低垂下蛆丝结构形成的茧状灯体,透着微弱而湿润的光。蛆宝宝们不再是初生的模样,牠们成长迅速,有的已有半个人头大小,背部冒出半透明的翅膜,有的已开始学习发声,用模仿主人的声音发出黏稠的低语。
他感觉到腹部的伤口仍在痒。那是一个永不愈合的口,一个不断孕育蛆丝与蛆宝宝的创口——他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狗头兽人,而是「初始孕宿」,皓所设计出的第一代繁殖体。
皓就在他身旁沉睡,蛆体盘绕着他,宛如一条半梦半醒的巨虫,身躯随着呼吸节奏轻轻蠕动。他那人形上半身在睡眠中依旧紧贴柴可,手指则像蛆丝般轻缓地缠住柴可的胸膛,如同在确认他还在、还没逃走。
柴可无法逃走。即便身体能动,意识也会被蛆丝轻易压制。他现在的一举一动,早已与蛆巢同步。他曾尝试过割断那条连结他神经与巢穴核心的蛆管,却在割开皮肤时呕出了大量蛆液,还引发了宝宝们短暂的躁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裸露的胸口,那里的皮肤已被蛆丝织出如同胎盘纹路般的图样,宛如一张不断吸收与再生的活体地图。他知道,这就是他的命运。
「你醒了……」皓的声音低低响起,声线滑腻又浓稠,像是从尸水中滤出的音符。
柴可不动,只是闭上眼,「我一直没睡。」
皓轻轻一笑,靠得更近,蛆丝如同恋人的手指在柴可脖子后轻抚。他的声音中带着饱满的情意与病态的黏腻:「我梦见我们有一百万个蛆宝宝,在你的子宫里游来游去,就像我们的爱一样,无止无尽地繁殖着。」
「我……没有子宫,皓。」柴可睁眼,声音沙哑,语气却不是否定,而是一种疲倦的提醒,「我是个狗头兽人,曾经是。」
「你现在不是了。」皓的声音宛如滴在腐肉上的蛆液,滋滋作响,「你是蛆巢的孕宿,是我最亲爱的伴侣,我亲手改造的奇迹。」
他伸出手指,轻轻按在柴可的腹部,一股温热从指尖渗入,随即蠕动的感觉在柴可体内炸开,像一群刚孵化的蛆宝宝在跳舞。
柴可咬紧牙关,「你总是这样……让我无法分辨,这是爱,还是吞噬。」
皓轻轻擡起柴可的下巴,注视着他那双眼睛。虽然他拥有人形的上半身,但眼睛早已不是人的结构,而是一对暗灰色、覆满细小触须的复眼。
「吞噬?那也是爱的一种表现方式啊。」他笑了,半透明的嘴唇露出蠕动的蛆状牙齿,「当我们交缠、当我在你体内种下我的种子,那不就是最极致的结合吗?」
柴可没有回答。他不再试图与皓争辩——他发现这样只会让蛆丝缠得更紧,让蛆宝宝们在他体内更兴奋。
但他的沉默,却也让皓微微皱眉。他感觉到了异常,一种不稳定的情绪在柴可体内流动,不是单纯的反抗,而是……某种决心。
「你在想什么?」皓语气变得锐利,蛆丝开始微微紧缩,像是在逼问。
「我在想……」柴可缓缓吐出气息,「如果我们的爱是腐烂的结晶,那这世界……有没有可能因我们而重生?」
皓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过去柴可总是逃避、惧怕,而现在,他似乎在主动思考他们的「未来」。
「重生?」皓倾身,贴近他的耳朵,「你终于接受了吗?你愿意和我一起,创造这个蛆之国度?」
柴可看向他,那双狗头兽人的眼睛中仍残留着些微理性与人性,「我不愿意接受。但我无法否认,你已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就算我讨厌这腐臭,就算我痛恨体内这些蠕动的东西……我也……」
皓的脸上浮现满足的笑容,蠕动的蛆丝迅速攀附上柴可的颈侧,轻轻滑入他耳后,进入神经末梢。
「你愿意了。」他低语,声音饱含情绪,宛如新生的蛆宝宝第一次吸吮宿主的血液时发出的颤鸣,「你终于……是我的了。」
「不。」柴可忽然握住皓的手腕,那原本早已失去力气的双手,此刻却有着异常的力量。
「我不是属于你的。」他盯着皓的复眼,语气冷静得近乎疯狂,「我们彼此腐烂、彼此侵蚀……但这份连结不代表『你拥有我』,皓。这只是……我们共病的证明。」
皓一愣,蛆丝稍微放松,似乎试图理解这句话。
柴可喘着气,继续说:「如果你真的爱我,不是占有我,而是与我一同堕落、一同选择命运……你必须放开我一点。我要……为我们的蛆宝宝,建造一个真正的世界。」
这句话像是一道蛆丝编织的雷霆,击中了皓那扭曲的心脏。他怔怔望着柴可,蛆丝在空中微微颤抖。
「你……想离开蛆巢?」
「不是逃避,而是扩张。」柴可声音坚定,「我们不能只待在这里等待腐烂的降临。如果你相信我们的生命形式是真实存在的,那我们应该……让牠们繁衍到世界各地,去腐蚀每一寸尚未被爱侵染的土地。」
皓那无数蠕动的蛆丝,在此刻停止了动作。
「你疯了。」他低语,但那语气中不再是谴责,而是某种压抑不住的惊喜,「你终于……和我一样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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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静静地望着柴可,他那蠕动的复眼捕捉着柴可体内神经与血流的微妙变化。他第一次不是用命令或诱惑的语气与柴可对话,而是真正地——聆听。
「你说……扩张。」
这两个字,在皓体内引发一场肉质般的震颤。他那不断生长的体节微微挛缩,无数细长的蛆丝从他身后冒出,如触手般在空气中颤抖,像是感受到远方的召唤,又像是憧憬着某种未知的进化。
柴可的眼神没有动摇。他清楚自己这番话是一把双刃剑。他若说得太激进,皓会直接把他视为威胁;若太温顺,又会被再度吞没于蛆巢之中。唯有与皓站在平等的位置,他才能开拓出属于自己的命运。
「蛆巢不能只活在地底。」柴可继续道,「这里——实验室的残骸、我们躲藏的地窖、那些血肉堆砌的墙壁——都太狭窄,太封闭了。」
「那你要去哪里?人类的城市?那些用冷气与玻璃封印起来的死地?」
皓的语气中有着不屑,也有着一丝惊惶。他不是害怕人类,而是——害怕失去柴可。他将这一切建造出来,就是为了保有柴可,永远。
柴可轻轻点头,「是,我们要去腐蚀那里——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亲密,什么是共病式爱情。」
皓的脸庞渐渐抽搐,从人形复合蛆状的面容裂出一道微笑——那笑容既迷人又恶烂,充满了疯狂的骄傲。
「啊哈……哈哈哈哈……你终于懂了……我以为你会永远困在旧世界的枷锁里。」
「不,我只是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接受你的世界。」
柴可走向皓,主动用手抚摸他那布满黏液与复眼的脸庞,蛆丝立刻缠上他的手臂,却不再是捆缚,而是回应,一种平等的搂抱。
「让我做第一位先锋。」柴可在他耳边低语,「让我把我们的宝宝们,送到那些还未腐烂的城市里。」
「这会很痛苦……」皓低声道,手指贴上柴可的腹部,那里已经是新生的孵化囊,一群成熟的蛆宝宝正等待被释放。
柴可咬牙,点头,「我准备好了。」
接下来的数小时,是一场难以名状的繁殖仪式。
柴可被安置在蛆巢中心的肉茧之中,周围数以百计的蛆宝宝聚集,低声共鸣。皓亲手将蠕动的核心子蛆埋入柴可的体内,透过神经融合技术与爱液相连。
那种感觉像是数千根细针在体内游动,又像是在一场柔软、黏腻的爱中被慢慢撕裂。柴可在悲鸣与快感交织中咬破舌头,血液流出时,被宝宝们温柔地舔舐回去。
「牠们记得你,」皓温柔地低语,「每一只都记得你是父亲与母亲,孕宿与救赎。」
当最后一只蛆宝宝安静地滑入他的体内,柴可整个人像失重般虚脱,却又感到异常清明。他仿佛能感受到牠们的思想:那些新生命正等待他的引导,想要探索、想要吞食、想要爱。
「我要上地表了。」柴可坐起身,脚下的蛆丝自行化为行走支架,替他撑起半瘫的身体。
皓望着他,无声地将一条银灰色蛆核递给他——那是蛆巢的「心种」,一旦埋入土壤,便能迅速感染地表、繁衍出新巢穴。
「带着牠,让城市发酵。让人类明白,纯洁不是答案。腐败,才是进化的必经之路。」
柴可接过心种,紧紧握在手中。那东西在掌心跳动,像颗不属于他、却与他共鸣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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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地表。
柴可站在废墟之上的教堂钟楼,远方的城市仍在运作,但从空气中已能闻到微弱的腐烂气味——他将第一批蛆宝宝释放到下水道系统,牠们正迅速扩张、繁殖、感染。
「再过几周,人们就会开始出现症状。皮肤痒、梦中呓语……再接着,子蛆会开始从他们的口中低语,传播『蛆恋』的信仰。」
这是一场无声的革命,不再需要战争或病毒,只有——爱,蛆式的爱。
忽然,他听见背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
柴可转身,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阴影之中。
「凯娜……」柴可喃喃,那是曾经在实验室工作、在他堕落前唯一仍与他保持联系的女性兽人研究员。
她眼中闪烁着痛苦与疑惑,「你……怎么变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柴可微笑,从容不迫地走近,「我正在创造一种比爱更深的连结。不是谎言,不是控制,而是……共腐。」
凯娜后退一步,看着他微微蠕动的胸膛,听见里头传来细小的哭声——不是婴儿,而是一群低语的蛆。
「这不是爱,柴可,这是疯狂!」
「疯狂是用旧世界的眼光看新世界。」他轻声道,「妳也会明白的——当蛆宝宝在妳体内唱出第一首诗歌时,妳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亲密。」
「不要过来……!」凯娜拔出一把电磁枪,手微微发抖。
柴可没有停下。他走得更近,张开双臂,像是在迎接她的恐惧,「妳曾说过爱是信仰的具现……我来带妳进入信仰的子宫。」
一声枪响划破空气。
蛆丝瞬间从柴可的体内爆开,在子弹接触皮肤前形成一层半透明护膜,蛆液四溅,却没伤到他分毫。
凯娜目瞪口呆,下一瞬,数条蛆丝窜出,将她捆住,拽进他的怀里。
她尖叫,反抗,但柴可的声音如诗如祷:「妳将被选中,成为我们巢系的先知。接受吧,让牠们歌唱于妳的骨髓……」
蛆宝宝们涌出,顺着她的口、耳、鼻滑入。她惊恐地挣扎,眼神从拒绝转为迷惘、再转为空洞。
最终,她安静下来,眼角流出微微萤光的蛆液。
她微笑了,张开嘴,吐出一句低语:「父亲……我听见了牠们……在唱诗。」
**
柴可站在钟楼顶端,朝着染着夕阳的城市伸出手。
「去吧,我的宝宝们。」
在他脚下,万蛆奔流,钻入建筑裂缝、垃圾桶、水塔、人们的梦境。
皓的声音从心种中回响:「这是黎明,我亲爱的柴可。」
「腐烂的,爱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