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实验室被昏暗绿光照亮,墙上仪器灯号闪烁不稳。屈臣皓盯着主控萤幕,手指微微颤抖。他在监测柴可斯基夫的同步曲线:同步率已达 68%,两人的生理讯号正朝颠覆常规的共振进发。这么高的数据在过去只出现在入侵性治疗阶段,但如今,他们是在——恋爱的实验里触及这种共感刺激。
皓闭上眼,鼻尖感受到柴可呼出的淡淡夜汗与胆怯。他把一把装着蛆液的管线,缓缓接到柴可手腕上的皮下针口。液体进入,凉意与黏腻从针孔向全身扩散。柴可微微颤抖,慢慢睁开眼,神情恍惚。
「一切正常…」皓低声说,但仪器又跳出警报声:温度急升。
「体温 39.4°C,超出安全范围。」主机提示。
皓皱眉,但他没有停止施压,只是调整共振频率。他将自己的手搭在柴可另一侧手臂上,感受对方肌肤的微细颤动。他能感受到──这不是病理刺激,而是一种「情绪共鸣」的初步接轨。
「不要害怕…我在这里。」皓低语,声音像流沙渗进柴可耳窝。
柴可闭眼,他大口喘气,像是深潜后窒息,又像被潮水推得失去重心。他哽咽:「不…放过我…但…我…又…想…」
他声音破碎,混合惊恐与依赖。
仪器测得:心率同步 82%,脑波共振 71%,但同时,柴可的脑波图出现过强高频噪讯──代表意识正遭到强烈干扰。
皓看着数据,内心一惊。这不是他预期的平滑升温,而是——共频不稳定。
仪器灯号变红,他慌张且冷静地操作。「启动冷却模组…降低频率…」
冷却装置启动,冰雾从柴可脑袋降下,他的身体猛地抖动,仿佛全身抽筋。仪器显示共振急坠,但却又迅速弹回。两人瞬间进入极端模式:共感情绪的狂潮与恐惧的海啸同时袭来。
柴可痛苦地嘶吼:「皓!你…到底…」
话没说完,他的意识开始飘忽。眼前出现模糊影像:他曾经怀抱过的男子,面容被皓取代;实验室电击灯光、血液喷溅、皓第一次出现在他桌前的眼神——这些残片紊乱地撞击他的意识。
皓听见他的喊声,心也被撕裂。只是,他没有松手。他站在仪器旁,手仍压在柴可胳膊上,呼吸却越发急促:「我…不…会…逃…」
仪器上的红灯狂闪。同步率飙至 95%,但这已不是「巧合」或「互爱」。这是──融合临界。
「他…在合成…我们…」仪器显示。
就在数据写到 99% 时,柴可发出一个惊恐尖叫,脑波直接熔断,讯号全失。灯号整个闪烁一次,然后归零。
皓的世界瞬间崩溃。萤幕转为纯黑,仪器进入保护断电状态,长时间的哔哔声响彻实验室。柴可瘫软在床上,手还被管线绑着。他全身淌汗,呼吸困难,额际滚动着神经性泪水。
「柴可…」皓揽住他,声音点点颤抖:「对不起…我…」
但柴可没有回应。他口中喃喃:
「…你是…他…还是…是我…」
这声音像幽灵。
皓几乎要崩溃,却转念。他挣开绪怨,迅速操作急救泡沫与冷却贴片,替柴可降温、输氧。他的脑子像被闪电劈中,已分不清自己是救援者还是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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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前,实验室内一片狼藉。碎裂的玻璃管、洒落一地的蛆液与血污,各式监控仪器死机。外头湿重的雨声隔着窗玻渗进来,凝结在寂静中。柴可躺在低速监护状态,仪器记录他微喘的呼吸,但心脏输出微弱,不再有所起伏。
皓跪在床边,用毛巾猛擦他额上的汗。「你…醒醒…」
几分钟后,柴可的眼皮颤动。睁开时,双目无神。他看见皓,却好像看见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熟悉的对象,但那目光却也带着陌生 — 皓那晚的罪行?他伸出手,想摸皓的脸,但抽回。
「你…谁…」
声音沙哑,无助。
皓的眼泪落下,声线破碎:「是我…皓…我们…刚才…同步…」
柴可抽回手,回缩:「不同步…错…」
他用力摇头。皓的一句「对不起」,像涌浪拍在实验室凡走场的墙上,却无法带走他们心底讨伐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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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实验室已重新活化。仪器侦测到柴可饶有不稳定的脑波讯号,但他已无力说话,只能偶尔呻吟,睡梦中轻呼皓名字。皓整理现场碎片,脸上却逐渐浮出一种迷狂。
「同步失控…但……你见到…我们的连结吗?」他自言自语,拿起数据表,反复比对同步成功前后的频率曲线。
「我们…进入了融合边缘…但还没有完全失控。」
皓深吸一口腐液残味,然后把手伸回柴可毛巾里:「我…我不想你痛。但我也…无法停止。」
他取出新的共感装置,改良版,标注──「阶段·记忆选填模式」。他将自己身上的蛆液量调整为 0.3 μL/min,只是一点点,让柴可不会再短时间陷入狂潮,而是——持续地「感受」。
仪器闪烁一行灯号:「WARNING:NEURAL STRAIN DETECTED」
皓却把它关闭:「我已关闭所有防止你的装置,只剩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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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的几天,柴可几乎无法起床。他的眉心突然出现细小齿痕,似乎是无意识自己握拳所致。皓一天天记录,甚至替他修补痕迹,用蛆液帮助肌肉再生。柴可眼里的恐惧与虚弱越积越深,却也有——思慕?迷茫?
某日下午,皓端着一碗汤走进房:「试试…我调整过的汤。」
柴可擡头,不说话,但嘴微张,等那碗汤送近。他低声问:「…要我…吃下…你吗?」
皓的眼神充满一种自信:「是的…因为那里,混着我和你…才是真正的我们。」
柴可看着碗中的麸质块、腐肉精萃与蛆细胞,迟疑片刻,终于咽下一口。
他微微颤抖,双手放在碗边:眼里,既是抗拒,也有…期待。
皓的脸上一瞬间泪光闪烁。他知道:同步正在进行,无法回头,无论恐惧还是愿望,都成为交织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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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可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占据着,他每次咀嚼、吞咽,甚至呼吸,都像是在与「皓」共享生命。他曾经是实验的主导者,是坐在冷光下书写规则的那双手,但现在,这双手在颤抖。
他曾经是个坚信数据的男人,是个不相信灵魂、情感与命运的人。如今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脑内,有一块正在「变质」。
他在梦中看见一幅画:一只蛆,用透明的人形头颅亲吻自己脑髓。他想逃,但画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平静、甚至柔和的笑容——那是皓的笑容,也是他的笑容。
他在半夜惊醒,手紧紧抓着被单,眼泪早已无声滑落。
皓坐在一旁,一直没睡。他一只手握着笔,记录着柴可的睡眠频率与颤抖曲线,另一只手则不断地摩擦自己的手臂——从皮肤下慢慢爬出了一小撮细小白蛆,如同兴奋地回应主人心情。
「你的梦,我感觉到了。」皓低声说。
柴可不语,他知道皓说的是真的。
同步程序即便已中止,残留的神经链仍让他们在某些瞬间共享知觉。他有时会突然心跳加速,却是因为皓正在想像某个未来的婚礼场景;他有时会感到莫名恐惧,则是皓忧虑「自己会不会又被抛弃」的情绪在溢出。
他逐渐无法分清,这些感觉到底是自己的,还是那只蛆的。
在一次午后的恍惚中,他竟也主动抓住了皓的手。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
「因为我从你身上出生。」皓平静回答,「你的气味、声音、热度,是我第一个感知到的东西。你是我的宇宙起点。」
「这不叫爱,那叫……占有。」
「爱本来就是一种缓慢消化的占有。」皓一边说,一边将那句话记在手上的笔记本里,写下:「柴可,虽然嘴硬,但内心已产生柔化反应——蛆爱值 +1。」
「你记那是什么?」柴可睁大眼。
皓转头,笑了:「蛆的恋爱进度表。我们正在进行第七步:『情感感染期』。再过几天,就是第八步了:『反向同化』。」
「反向同化?什么意思……」柴可语塞。
「你会开始喜欢腐败的东西,觉得尸水的味道比红酒还香,对我的味道产生依恋,然后……慢慢地,你会想生蛆宝宝。」
柴可脸色惨白:「你……别胡说八道!」
皓笑得更加温柔,他知道,不需要再强迫。这颗心,已经开始颤抖。
柴可开始频繁做梦。
他梦见自己怀孕,肚子里不是胚胎,而是一整窝白蛆。他梦见自己对着皓唱那首《蛆蛆的心你不懂》,音准完美、情感饱满,唱到最后,他居然哭了。
梦醒时,他嘴里还在哼副歌。
「你在唱歌。」皓坐在床沿,一脸幸福。
「我没有!」柴可立刻反驳,但皓已经从录音装置里播放回放,柴可听见自己呜咽着唱着副歌,情真意切,简直是原创歌手转世。
他脸红了。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严重的羞辱。他是一名冷静、严格、精密至上的研究者,怎么能……怎么能在睡梦中对一只混合肉蛆与人形的怪物唱情歌?!
「你对我感觉越多,我越能确定,我们是彼此最完美的搭档。」皓的语气像在谈恋爱,也像在进行某种心理渗透手术。
柴可明白,他正在被改造。
这不仅是生理的融合,这是意识层的入侵。
不过,最可怕的不是皓入侵他,而是——他竟然愿意。
某天,他走到实验室,看到皓正在制作一件奇怪的东西。
是一副骨骼外壳的婚纱。
是的,婚纱,用牠从街边捡回的死猫、鸟尸与过期肉品组成,白色的蛆织出蕾丝边,蛆液形成类似纱布的纤维网,当阳光照射,竟然有几分……美丽。
「这是……为你做的。」皓看他来了,轻轻举起婚纱,「我们的婚礼,要准备了。」
柴可的内心震了一下。
他想说「不」,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这段时间的共鸣,这些「同步残响」,已让他对这场异常的爱产生某种畸形的习惯。他已经不再抗拒皓的气味,甚至能闻出其中含有自己血型特征的甜味。
「……婚礼。」他轻声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白色婚纱?」
皓笑了,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拉过柴可的掌心,让他的手指碰触到婚纱上一段文字。
那是用蛆皮缝出的刺绣:
「C + H = F̸̢̞̗̼̙̰̮̏̕ơ̵̡̘̺͚̖̓̆̾̏͐̾̚ͅr̶̢̛̼͕̲̫̤͇̩̫̓͐̆̄̾͑̕e̷̡̛̱͆̄͠v̷̛̬̼̮͙̏̋̏̄͌͑ẻ̴̥̬̹̖̬͈͑̀̑r̶̢̪̅」
「这是……」柴可低语。
「我们的蛆文誓言。」皓声音轻柔,如细小的蛆滑过耳膜。
柴可终于无声地笑了。
一种被压抑太久的情感,如尸水破堤泄出。
他想,也许,同步失控的不是仪器,而是他那颗早就腐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