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府,卧房。
药香弥漫,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萧烬半靠在床头,赤裸的上身缠满了白色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色。
江希月坐在一旁,正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舀起一勺黑褐色的药汁吹凉,送到男人唇边。
“殿下,喝药吧。 太医说了,这伤伤及筋骨,得好好养着,百日内都不能动武。 ”
萧烬没有张嘴,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温柔贤淑的女子。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助力,是尊贵的相府嫡女,是他通往皇位的阶梯。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张精致妆容的脸,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
一张总是挂着泪痕、脏兮兮却满眼都是他的脸。
怎么了?是不是太烫了?江希月见他不喝,关切地问道。
“希月。” 萧烬突然开口,声音恍惚,“你会为了我,去死吗? ”
江希月一愣,手中的勺子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殿下说什么傻话呢? 我们要长长久久地活着,共享这大魏江山,怎么会死呢? ”
“呵……”萧烬低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自嘲。
是啊。
聪明人,谁会去死呢?
只有那个傻子。
只有那个被他亲手推开、被他利用到极致的傻子,才会蠢到用自己的命、用自己的清白,去换他的一线生机。
“没事。” 萧烬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头那股翻涌上来的酸涩。
他闭上眼,靠在软枕上,脑海中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如野草般疯长——
他赢了。
他得到了赐婚,得到了权势。
可他好像…… 也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晚晚……”他在心里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那一瞬间,坚硬如铁的心防,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种名为“痛”的情绪,从那道缝隙里渗了出来,虽然微弱,却绵延不绝,让他在这温暖如春的室内,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
在他满是算计、充满谎言与利用的荒芜心田里,竟然真的开出了一朵名为“在意”的小花。
可惜,这朵花开得太晚了。
开在了悬崖边,开在了废墟上。
……
镇抚司,最深处的死牢。
这里没有阳光,只有永远滴水的墙壁和腐烂稻草的味道。
萧慕晚赤着身子,蜷缩在角落里,身上只盖了一件炎子煦随手扔下的破烂外袍。
她并没有死。
炎子煦似乎还没玩够,特意让人给她留了一口气。
但她的心,已经死了。
当狱卒们议论着七殿下被相府千金接走、即将大婚的消息时;
当她仿佛听到外面传来隐约的喜庆鞭炮声时;
那些热闹的声响,宛如一把把尖刀,硬生生地撬开了她试图封闭的记忆。
炎子煦那张恶意乖张的脸,再一次浮现在眼前,他临走前那个轻蔑又残忍的眼神,伴随着那个让她肝胆俱裂的真相,在耳畔轰然炸响——
“蠢女人,你以为大殿之上身孕败露是场意外?那根本就是萧烬故意安排人当众挑破的!他从未期待过那个孽种的降生,那不过是他为了报复刺激陛下、为了让你死心的一步棋罢了!”
从未期待。故意挑破。
这几个词,像生锈的铁钉,一颗一颗钉入她的脑髓。
脑海中,那个雪夜里温酒煮茶的七哥,那个红帐中许诺终生的七哥……
在这一瞬间,面目全非……
他的温柔是假的,他的情动是假的。
甚至连抚摸她小腹时的那一丝怜惜,都是演出来的。
这一刻,她眼里的最后一丝光,彻底熄灭了。
她不哭,也不闹。
甚至连身上的伤口传来剧痛,她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她就像是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脑海中,那些关于萧烬的画面,正在一点点崩塌、粉碎。
假的。
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呵呵……”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发出两声如夜枭般嘶哑的笑声。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入戏。
只有我一个人,把这场利用当成了救赎。
“哐当——”
铁门被粗暴地踹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紫金锦袍,正是她的“夫君”,镇国公府世子傅云州。
傅云州一进门,就被里面的味道熏得皱了皱眉。
他看着角落里那个衣不蔽体、满身污秽的女人,眼中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
“萧慕晚,你本事见长啊!一声不吭就敢往外跑,害得老子把整座府院都翻过来了!”
“就这么耐不住寂寞?真是个贱骨头,在哪都能发骚。”
男人脸色黑如锅底,走过去踢了踢女人的小腿。
“起来!别装死!”
萧慕晚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
“操!聋了吗?”
傅云州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她脸上。
萧慕晚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嘴角渗出血丝,但她依然一声不吭,脸上是一种令人心惊的麻木。
这种麻木,让傅云州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和愤怒。
以前他打她,骂她,羞辱她,她至少会哭,会求饶,会挣扎。
那样的反应,让他有一种征服的快感。
可现在,她就像是一具尸体,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无论他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了。
“说话啊!你哑巴了吗!”
傅云州又晃了晃她,“炎子煦那个疯狗把你玩傻了吗? 啊?! ”
“世子爷。” 身后的管家小声提醒道,“相府那边传话了,说是…… 七殿下不想再听到关于这个女人的任何消息。 让咱们…… 尽快把人带回去,别碍了眼。 ”
听到“七殿下”三个字,傅云州敏锐地发现,手里提着的女人,睫毛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而已。
随后,便是一片更深的死寂。
“晦气!”
傅云州骂了一句,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就像扛着一袋垃圾。
“走! 回府! ”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既然没死,那就回去接着伺候老子!”
萧慕晚头朝下被倒挂在他肩上,随着他的步伐颠簸。
她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着地面上一块块向后退去的青砖。
那是她来时的路。
也是她通往地狱的路。
这一次,没有七哥,没有希望,没有光。
只有无尽的长夜,和即将到来的、更加残忍的折磨。
她缓缓闭上了眼。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垂直坠下,“啪”地一声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摔成了一滩绝望的水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