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瑶八岁入宫,在皇太后身边做个小小的宫女,在朱红宫墙内小心翼翼地度过了八个春秋。
四皇子苏穆决,是宫里最不起眼的皇子。
生母早逝,性子冷得像腊月的寒冰,从不与人亲近,自然也不得圣心。
他们真正的相遇,是在苏穆决奉旨前往边疆驻扎的前夕。
那年秋狩,于瑶随皇太后鸾驾出行,归途遭遇悍匪行刺。
场面大乱,护卫拼死抵抗,于瑶在混乱中与大队走散,被几个贼人逼至悬崖边。
崖下是湍急冰冷的河水,她退无可退,心一横,闭眼纵身跃下。
刺骨的寒冷瞬间夺走了她的意识。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想,这深宫生涯,竟要以此等方式了结。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却整洁的军帐里,身上盖着厚重的毛皮褥子,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皂角与药草混合的气息。
她艰难侧头,看见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背对着她,正专注地看着火上的药罐。
那背影挺拔,却带着说不出的孤寂。
他似有所觉,转过身来。
正是四皇子苏穆决。
边塞的风沙让他比在宫中时更加棱角分明,那双黑色的眼眸依旧深邃,却少了几分宫中的压抑,多了几分属于边关的清明。
醒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走过来将一碗温热的药递到她手边,把药喝了。
于瑶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不必。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全然陌生的审视,你是太后宫里的?怎会流落至此?
于瑶双手捧着药碗,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鼻尖微酸:是。奴婢于瑶,谢殿下救命之恩。途中遇袭,奴婢是为逃命……跳了河。
苏穆决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不再多问。他显然不记得宫中曾有她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宫女。
养伤的日子里,于瑶暂时留在了边疆军营。苏穆决军务繁忙,却总会抽空来看她。他话极少,常常是她怯生生地问一句,他才回几个字。
殿下,边塞的风沙真大。
这药……好苦。
良药苦口。
日复一日,她渐渐不再畏惧。
有时他处理军务至深夜,她会默默为他添一盏灯,备一份简单的宵夜。
他从不言谢,却会在她偶尔提及宫中旧事时,安静地听她说完。
一次她在营帐外不慎滑倒,扭伤了脚踝。
他闻讯赶来,二话不说蹲下身,用那双惯于握剑挽弓的手,力道适中地为她揉按肿胀的脚踝。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动作却异常轻柔。
殿下……于瑶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心跳如擂鼓。
别动。他头也未抬,声音低沉,淤血不化,明日更疼。
那一刻,连边塞呼啸的风都变得温柔。
在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他巡视归来,披着一身夜露的微凉。
他站在她的帐外,隔着帘子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问道:于瑶,若我此生常驻边关,你可愿留下?
于瑶心头一颤,掀开帘子,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不再是往日的冰冷,而是映着皎洁的月色,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的认真。
她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我愿意。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只说了三个字:好。一生。
然而他们的一生,竟那样短暂。
边疆突发兵变,敌寇夜袭营地。
乱军之中,苏穆决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后,且战且退。
箭矢如雨点般射来,他挥舞长剑格挡,将她牢牢护在怀抱与营帐的夹角之间。
混乱中,一支冷箭直奔于瑶面门而来。他毫不犹豫地侧身,用胸膛完全挡住。
噗——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闷响。
于瑶惊恐地睁大双眼,看着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他依旧死死护着她,用宽阔的脊背为她筑起最后一道屏障,直至被射得如同刺猬。
他力竭地跪倒,却仍强撑着没有压到她。
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他望着她,黑色的瞳孔里光芒正在急速流逝。
他努力地想对她扯出一个安抚的笑,终究没能成功。
瑶……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好好……活……
他倒在她怀里,身体沉重,再无声息。万箭穿心,他至死都维持着保护她的姿势。
于瑶的哭喊撕破了战场的喧嚣。
她颤抖地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躯,温热的鲜血浸透她的衣衫。
那双总是凝视着她的眼眸失去了光彩,她发疯般用手去堵那些不断涌血的伤口,可箭伤太多太深。
他最后的温度正从她指间流逝,连带着她所有的希望与欢愉。
天地间只剩下彻骨的寒,与永无止境的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