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的铃声早已响过,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填满寂静。
高二一班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起一阵风。
江砚驰带着一身尚未消尽的戾气踏了进来,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老头子那些刻薄的话还像淬毒的针一样扎在他脑海里——“野种就是野种,养不熟的东西!”
“感情算什么,你以为沈家那丫头的花痴就能当真吗?不过玩玩你罢了!”
他当时差点把餐桌掀了。
带着这股无处宣泄的邪火和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闷痛,冲出了那个窒息的家门,早饭自然一口没碰。
心里憋着一股气:老子稀罕你的饭?
饿一顿又死不了!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和笔尖摩擦纸页的声音。
他烦躁地拉开自己后排靠窗的座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风,引得前排几个学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坐下,像往常一样,带着几分刻意的不耐烦,他随手去摸桌肚。
手指习惯性地伸向深处某个特定的位置——那里曾是他每天嗤之以鼻却又默认存在的投喂点,沈家大小姐专属、价值不菲的高级保温盒一般都被她小心地放在那里。
空的。
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里面哪有什么保温盒,只有几张皱巴巴的卷子和灰尘。
他猛地一怔,手指僵在那里。
那些和父亲争吵时强行压下的、关于“玩玩罢了”的尖锐嘲讽,此刻骤然变得无比清晰。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种意料之中却又猝不及防的空洞感瞬间蔓延开来。
果然,才一个月就放弃了?
老头子说得对,这廉价的感情……一文不值。
连她……也这样?
一股混合着不被珍视的失落和强烈自我厌弃的酸涩感,混杂着清晨未散的怒火,猛地从心底翻涌上来。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厉害。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桌面,这才注意到桌角那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透明塑料袋。廉价、粗糙、印着刺眼的“好乐家”红色logo。
谁的东西?
随便放他桌子上?
他皱紧眉头,带着一丝迁怒般的烦躁,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扯过袋子。劣质的塑料发出“哗啦”的刺耳声响。
袋口撕开。里面是一个密封面包,塑料包装袋上印着简陋的卡通图案,旁边是一盒再普通不过的纯白色纸盒牛奶——印着某某地方小厂的商标。
江砚驰的眼神定住了。
这包装……这牌子……
太熟悉了。
是他还住在脏乱差的出租屋,被那个嗜酒如命的养父责骂、饿得前胸贴后背时,用捡瓶子换来的几毛钱,常去小区门口那家破旧小便利店买的东西。
是他被贺家认回去之前,最底层也最实际果腹的早餐。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荒谬感和某种晦暗不明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他甚至忘了刚才那个价值不菲的保温盒带来的失落。
此刻充斥胸腔的,是一种被时光回溯、被强行拖拽回泥潭深处的尖锐刺痛。
怎么会是这个?
谁放的?
他几乎是机械地撕开那廉价的面包包装袋,露出里面松软却带着工业香精气味的黄色面包体。
没有犹豫,他低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用力地咀嚼着。
动作带着一股近乎自虐般的粗暴。
小麦粉、糖、人造黄油混合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廉价而粗糙的味道,刺鼻又真实,瞬间将那些浮华的燕窝鱼籽味道碾得粉碎。
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在吞咽那段他不愿回忆的、卑微灰暗的过去。
那杯简陋的牛奶,他甚至没有插吸管,直接撕开一角,仰头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息心口那团混杂了难堪、愤怒和一种诡异认同感的烈火。
味道?谈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难吃。但在这种自暴自弃的境地下,它反而成了一种另类的宣泄。一种老子就该吃这种垃圾的自我诅咒。
在他沉默地啃完最后一口面包,捏扁牛奶盒的时候,赵阳那不识趣的脑袋终于又凑了过来,脸上混杂着替大佬不平的义愤和对八卦的热切:
“驰哥,看到没?”赵阳用下巴点了点桌角残留的塑料袋,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挑唆和鄙夷,“就那玩意儿?沈大小姐送的!嘿,这算盘打得,五百块打发一个月!拿这种廉价玩意儿糊弄您呢?这种东西您能吃得下?呸!换我早扔了!”
赵阳自认是在替江砚驰鸣不平,然而,江砚驰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如预期般暴怒或者讽刺。
那张笼罩在低气压下的脸只是微微偏了偏,漆黑眼睫下压着冰冷的光,落在手里那个被捏得皱皱巴巴、残留着廉价牛奶味的纸盒上。
嘴唇微动,吐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断了赵阳那喋喋不休的煽动,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反驳?
“其实,”江砚驰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挺好吃的。”
“啊?”赵阳愣住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围几个竖起耳朵偷听的男生也一脸懵。
驰哥……说好吃?
那个便利店面包?!
他们驰哥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朴实无华了?!
赵阳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嘴巴下意识地张合:“不是……驰哥,您真觉得这玩意儿好吃?它……”他正想继续强调这东西和沈姣过往手笔的云泥之别,甚至想问问驰哥是不是今天早上被他爸气晕了头,味觉失常了。
但江砚驰那冰冷压迫的眼神让他把后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这位爷此刻周身的气场,沉得能把人骨头碾碎。
赵阳才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刚才那点发现八卦秘辛的兴奋劲早已被冰冷的恐惧取代。
巨大的惊恐后知后觉地攫住了他。
完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
那句刺耳的“廉价玩意儿糊弄您呢?”和“这种东西您能吃得下?” 像回旋镖一样狠狠扎回他自己脑子里。
他这才猛然想起——驰哥跟他们这些在蜜罐里泡大的富家子不一样。
驰哥是几年前才被贺家从外面认回来的。
是实实在在地吃过苦、过过那所谓的廉价玩意儿日子的。
他刚刚那些话,那些自以为是在替大佬鸣不平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在江砚驰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