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看起来比同龄的其他种族更显老态。
也许是因为他个子矮小却身材粗壮，又或者是因为他的胡须和头发都异常浓密。
不过，对于混血儿菲来说，这些未显现的特征并不值得在意。
但洛坎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老得多……就像随时都可能死去的人一样。
他满头白发，胡须也全白了。布满皱纹的皮肤透露出岁月的沉重，曾经充满肌肉的四肢如今已变得瘦骨嶙峋。
与其说是单纯的年老……不如说是那种病人特有的憔悴感，让洛坎显得格外落魄。
从那无力张开的嘴唇中流出的微弱气息，还有那浑浊不堪、难以聚焦的瞳孔。这些都是只有濒死之人才会有的模样。
虽然听说他病得很重，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听到洛坎醒来的消息，菲用力推开门，却愣在了原地。
洛坎缓缓转过头，望向这样的菲。
“是菲啊。真没想到你会来。”
“…叫我来的人反而更惊讶，这可怎么办。”
“毕竟我做了那样的事。呵呵…咳咳！”
洛坎笑到一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呛到。随着他虚弱的身体不断颤抖，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看着白须被鲜血染红，菲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似乎思绪万千，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开口道。
“好久不见了，父亲。听说您病了，但看起来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啊。”
“托你的福，我才能在最后时刻见到你。啊，对了。既然这是最后一次，那得趁我还没忘记之前说出来。一直以来，真是抱歉了。”
“…哈，你怎么能这么厚脸皮？因为父亲，我吃了多少苦头啊！”
菲一时怒火中烧，但洛坎只是擦去嘴角的血迹，平静地回答道。
“临死之前，人总会放下很多东西。比如面子、固执，还有廉耻心什么的。”
“呃啊！”
菲咬紧牙关，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这并没有持续太久。
“呼……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发什么火呢？所以呢？你是想在死前稍微轻松一下心情，才叫我来的吗？”
“从结果来看，确实如此。不过还有些别的事情……在此之前，不先介绍一下你的同伴们吗？”
“反正你都知道才叫我来的吧。不过我得提醒你，无论你怎么求我，海伦娜小姐都不会出手治疗你父亲的。”
“哈！我可是这片土地上的领主，难道还叫不来一个祭司吗？但全都毫无效果。不，反而让他的病情恶化了。看来所谓的圣女也没什么不同。我只是……咳咳！”
话未说完，洛坎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只是这一次，不像刚才那样很快止住，而是持续咳嗽了好一阵子。
随之涌出的鲜血漫过胡须，浸湿了枕边。那并非普通的血液，而是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污血。
他随时倒下都不足为奇。但洛坎本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随手抓起放在一旁的毛巾，草草擦拭了一番。
“…我说到哪儿了？啊，对了。我只是好奇我死后会发生什么罢了。”
“这跟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是即将成为你的家人吗？难道我理解错了？”
“…….”
菲虽然微微皱起眉头，但并没有否认。虽然说得没错，但因为是洛坎说出来的话，所以不太想点头认同。
我代替菲先点了点头。至少想表现出最基本的礼节。
“初次见面，洛坎大人。我是扬德尔·林德哈特。正如您所说，我即将成为菲的家人。”
“很高兴见到你。我是洛坎·亚恩沙德。关于侍从长的事，我已经从巴鲁大人那里听说了。请允许我代为道歉。”
“我也没有轻易放过这件事。我也从巴鲁大人的女儿那里听说了大致的情况。不过……道歉的对象应该不是我，而是菲前辈才对吧？”
“说得对。不过，要道歉的事情可不止一两件。我打算稍后一并道歉，所以不必担心。……话说回来，有件事我想问问。林德哈特公爵，听说您非常强大。”
“至少足够保护菲前辈了。”
“那就好。我可做不到。”
听到这句带刺的话，洛坎苦笑了一下，将目光转向菲。
“菲·亚恩沙德。”
“……怎么了？”
菲从刚才开始就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喃喃自语着“不该是这样的……”，此时却重新瞪大眼睛，狠狠地盯着洛坎。
她的态度似乎是：原不原谅另说，至少先听听道歉。然而，从洛坎口中说出的却并非道歉的话语。
“你的母亲劳拉，并非不幸卷入强盗事件而丧命。她是被暗杀的。”
“……啊？”
菲茫然地张着嘴，反问道。她显然没听懂这突如其来的话。
洛坎对着这样的菲，一字一句地再次解释道。
“我说了，劳拉是被暗杀的。”
“那、那凶手呢？！到底是谁……”
“不知道。但如果劳拉是因我而死，那么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
“我……？”
“没错。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
说完这话，洛坎露出了恍惚的神情。仿佛在菲的脸上，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
劳拉。
她曾是亚恩沙德领地边境经营一家小杂货店的女子。
虽然也卖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但主营商品还是药剂和常备药。
作为尼达瓦利尔王国为数不多的人类，无论走到哪里都免不了遭受歧视，但论实力，她可是货真价实的炼金术师。
像往常一样经营着店铺的她，这天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全身被漆黑的烟灰和轻微的擦伤覆盖的异乡人……正是年轻时的洛坎。
“趁着视察的机会，我想用当地特产——爆炸石打造一把新锤子。可惜搞砸了，常备药剂也用完了，只好向领地居民打听，最后来到了这里。”
洛坎对劳拉的炼金术造诣赞叹不已，而劳拉则惊讶于洛坎与其他矮人不同，对自己毫无歧视之意。
事实上，对矮人的歧视并不仅仅因为他们属于不同的种族，更多的是源于一种偏见——无论是作为铁匠还是战士，他们都无法正确地挥舞锤子。
但洛坎并不认为锻造技术就是至高无上的。他相信，只有每个人在自己的领域发挥所长，才能创造出更好的东西。
这一点似乎给劳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两人在初次见面后一直保持着定期的联系……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坠入了爱河。
“正如这类故事的结局一样，现实成了最大的阻碍。我是亚恩沙德家族的嫡长子，未来注定要成为统治这片土地的领主。而劳拉却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平民，还是个普通人类，家族自然会对我们的关系感到不满。”
前代亚尔在洛坎刚成年时，就立即安排了一场政治联姻。
幸运的是，联姻对象阿斯特丽德虽然出于政治目的，却真心爱着洛坎，因此洛坎的婚姻生活也得以顺利维持。他们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然而，结婚后的洛坎始终无法忘记劳拉，曾多次偷偷去找她。就这样，菲出生了。
“菲，当你母亲怀上你后，劳拉就让我别再去找她了。她说这对彼此都好。我虽然反对……但每次我去找她，她都躲着我，我也无可奈何。”
正因如此，洛坎才能在没有太多非议的情况下成为亚恩沙德的亚尔。
成为亚尔后，他偶尔会派人暗中确认劳拉和菲的生活是否安好。
直到某一天，传来了劳拉的店铺遭遇强盗，而劳拉为了保护菲与歹徒同归于尽的消息。
“我取消了所有行程，立刻赶了过去。就这样收拾了劳拉的遗体……然后把菲你带回了亚恩沙德家族。”
当然，家族内部一片哗然。大家都以为那只是年轻时的轻狂之举，谁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个女儿。
最在意这件事的自然是我的妻子阿斯特丽德……她原本打算给些钱和几个仆人，把菲打发走，但最终在洛坎的恳切劝说下，还是接受了菲。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菲逐渐适应了亚恩沙德家族的生活，小心翼翼地讲述了自己的梦想。
“虽然听到你说想成为像劳拉那样优秀的炼金术士时，我吃了一惊……但果然，血脉是无法欺骗的。才给你一些简单的入门工具没多久，你就已经超越了学徒水平。”
洛坎原本对此感到高兴，毫不吝啬地给予菲各种支持，但在菲的梦想变得更加具体后，他的态度却发生了变化。
“你说要打造武器……听到你说有朝一日要用炼金术超越其他铁匠，像我一样成为大师时，我既高兴又有些不快。毕竟，我也只是个无法摆脱本性的矮人。”
洛坎并不认为锻造技术与炼金术之间有什么高低之分。就像宝石加工或裁缝技术一样，他只是觉得领域不同罢了。
然而，当自己的领域被侵犯时，矮人特有的自尊和固执便一下子冒了出来。
洛坎试图劝阻菲。他时而冷静地劝说，时而严厉地训斥。
当然，这一切都毫无效果。反而让菲的决心更加坚定。
“…所以才会变得冷淡吗？甚至到了完全无视我的地步。既然要做，就该坚持到最后。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但我绝不会说出父亲希望听到的话！”
似乎想起了之后发生的事情，菲咬着嘴唇，连珠炮似地说道。
静静听着的洛坎缓缓摇了摇头。
“不，反而是我被说服了。菲，既然你如此渴望，我觉得应该帮助你实现愿望。”
于是，洛坎决定准备一份礼物。
他打算将一直不忍心破坏、至今仍保留着的劳拉店铺里的炼金术设备交给菲。
“思念涌上心头，我便四处查看了那间从未仔细打量过的店铺。”
优秀的工匠总能看透挥舞武器之人的实力。
洛坎发现了真相。
那些强盗留下的痕迹并非普通平民所为，而是训练有素的刺客留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