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要落雨的下午

一切自今夜始
一切自今夜始
已完结 duduuuuuuuuuuuu

那天的天气,就像是为一场盛大的诀别准备的布景。

清晨起就是化不开的浓重阴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

等裴小易气喘吁吁地赶到城东那家老旧的游乐场时,空气里已经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也正因如此,整个游乐场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颓靡。

旋转木马的彩灯零星亮着,音乐有气无力地循环着走了调的《致爱丽丝》,像是送葬的哀乐。

碰碰车场里只有两三辆车在百无聊赖地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别说其他那些剥落了油漆的游乐设施,摩天轮啊,海盗船啊,那是更加无精打采,就连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也都靠在岗位上昏昏欲睡。

就在这片仿佛被施了静止魔法的衰败景象中,裴小易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座红色的过山车。

它的整体规模其实并不算大,轨道也有些锈迹,但它却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疯狂运转的存在。

那抹刺眼的红色,像一道划破灰色画布的血痕,载着刺耳的尖叫和机械的轰鸣,一遍又一遍地冲上云霄,再狠狠地坠落。

席吟?在那上面?

裴小易满头大汗地跑了过去。

越是靠近,那股金属摩擦的巨大噪音就越是震耳欲聋。

他跑到入口处,一个看管安全的工作人员大叔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脸不耐地仰头望着那辆不断穿梭的过山车。

他瞥了裴小易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口道:“你女朋友?”

“嗯。”裴小易弯着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赶紧领回去吧。”大叔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同情,“这小姑娘已经连着坐了十几趟了。每次下来都摇摇晃晃的,我还以为她要吐了,结果缓口气,又说要上去了。不要命了。”

裴小易的心猛地一沉。

他依稀记得上次来时,女孩兴奋又紧张的样子,全程紧紧抓着他的手,下来后脸颊通红,眼睛亮得像星星;可现在,她却一个人,在这里,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重复着这段本该美好的回忆。

虽然这个游乐场,小小的过山车每一次会转夸张的五圈。

但再久,也终于会到终点。

过山车终于缓缓驶回了站台,安全压杆“砰”地一声弹开。

裴小易看到席吟歪歪扭扭从座位上站起来,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被走上前的大叔扶了一把。

裴小易连忙冲上前,在她即将走下台阶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席吟!”

女孩的身体一僵,然后慢慢地擡起头。

她的眼神是涣散的,瞳孔里没有焦点,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

当她的目光终于勉强聚焦在裴小易脸上时,一股浓烈得呛人的酒气混合着泪水的咸涩味道,扑面而来。

他这才发现,她喝了酒,而且喝得太多了。

“放开我……”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裴小易身上。

裴小易不得不更用力地将她圈在怀里,防止她滑倒在地。

“别管我……”席吟仿佛在对他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怕的……失重……不怕……头晕……也不怕……”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背诵什么咒语,试图说服自己,这些剧烈的物理刺激,能够盖过心脏那处更剧烈的疼痛,“被甩出去……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怕……”

她说着说着,忽然擡起手,毫无力道地捶打着裴小易的胸膛。

她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清明,那是一种混杂着滔天恨意和无边委屈的愤怒。

“裴小易……”她认出了他,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和脸上的雨滴混在一起,“你这个骗子……混蛋……”

女孩揪住他的衣领,力气小得可怜,却固执地不肯放手。

“你不是说……你最爱我吗……你不是说要带我坐一辈子的过山车吗?”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醉酒后的沙哑,“那一次……那一次明明那么好玩……为什么现在……一点都不好玩了……”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是你把它弄坏了……你把什么都弄坏了……你这个……烂人……”

……

大雨终于下起来了。

2035年深秋的这场梅雨,来得蛮不讲理。

它不像春日细雨那般温柔,也不似夏日雷雨那般干脆,而是带着一种黏稠的、无休无止的阴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浸泡在灰色的愁绪里。

裴小易半拖半抱着几乎瘫软成泥的席吟,站在游乐场门口。

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无人驾驶滴滴,无声地滑到他们面前,鸥翼门向上缓缓开启,投下一片冷白色的迎宾光毯。

他费力地将席吟塞进后座,那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雨水的湿冷,瞬间充斥了整个密闭的车厢。

车门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雨声隔绝开来。

车内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系统微弱的“嗡嗡”声,和席吟因为醉酒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她一沾到柔软的真皮座椅,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头一歪,沉沉睡去。

裴小易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苍白的睡颜。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或是雨滴,在车内柔和的灯光下,像易碎的蝶翼。

他心中一痛,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将她的头扶正,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男人轻轻地移动她的身体,将女孩的头颅小心翼翼地引向自己的肩膀。

然而,就在她的发丝即将触碰到他衣料的瞬间,睡梦中的席吟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让她极度不适的气息,眉头微微蹙起,头颅无意识地向另一侧滑去,“咚”的一声,磕在了冰冷的车窗玻璃上。

裴小易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不信邪,再次尝试。

他换了个角度,用更轻柔的动作,试图再次将她揽向自己。

可结果如出一辙。

她的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深度睡眠中,依然固执地、决绝地躲避着他的靠近。

每一次他的肩膀凑过去,她的身体就会自动寻找另一个支点,最终,还是选择了那片冰冷的玻璃。

她的身体,比她的意志更早地做出了判决。

裴小易终于放弃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扭过头,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席吟。

她的脸颊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那冰冷的触感似乎比他的怀抱更让她感到安心。

他知道,那个会毫无防备地枕着他肩膀入睡的女孩,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

就死在今天早上,那张凌乱的床上。

他颓然地收回手,目光落向窗外。

大雨彻底倾盆,将整个城市洗刷成一片流光溢彩的印象派画作。

2035年的都市夜景,那些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和高耸入云的建筑轮廓,被雨水拉扯、扭曲,变成一条条模糊而暧昧的光带,在车窗上迅速地向后掠去。

无数细小的雨滴争先恐后地附着在玻璃上,像微小的、独立的星辰。

它们短暂地停留着,映照着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

然而很快,一滴更沉重、积蓄了更多水汽的雨珠从上方滑落,它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沿途吞噬、合并了所有比它弱小的同类,变得愈发硕大、沉重,最终在重力的拉扯下,决绝地脱离玻璃,坠入窗外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

无人驾驶的滴滴在楼下平稳停靠,鸥翼门再次向上升起。

裴小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先下了车,然后转身,像对待一件稀世的易碎瓷器般,将沉睡的席吟从车里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秋雨冰冷,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毫不在意,只用自己的大衣尽可能地将怀中的女孩裹得更紧。

从单元门到电梯,再到家门口,这一路出奇地安静。

他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揽着她的腿弯,怀里的身体柔软而温热,却毫无回应,沉重得像一个甜蜜的负担。

他腾不出手来找钥匙,只能用肩膀抵着门,狼狈地侧过身,用指纹解锁。

门“咔哒”一声开启,屋内熟悉的暖光,让他有了一瞬间的错觉——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雨夜,他抱着贪玩喝醉的女友回到了他们温暖的巢。

他将席吟轻柔地放在那张承载了他们无数欢爱与清晨争吵的大床上。

女孩在柔软的床垫上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今天上午曾从这里决绝地出走。

他跪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她。

酒精让她原本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两团不正常的酡红,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他伸出手,想抚摸她的脸颊,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转而开始为她脱去身上那件早已被雨水浸得微湿的驼色大衣。

然后是那件燕麦色的高领羊绒衫,他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脚上那双精致的短靴上。

他握住她纤细的脚踝,那截骨肉匀亭的弧度,仿佛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

拉开侧边的拉链,他小心翼翼地将短靴褪下。

接着,是那层被雨水打湿而紧贴着皮肤的棉袜。

当他如剥开笋衣般,将微凉的袜子从她脚上一点点剥离时,一双完美无瑕的玉足便彻底展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带着莹润光泽的白,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

十个脚趾小巧可爱,趾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像十颗被镶嵌在玉器上的极品珍珠。

足弓勾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性感曲线,仿佛一座精致的拱桥,引诱着人去探索、去亲吻。

然而,就在这片圣洁无瑕的美景之中,那个黑色的印记,如同滴在宣纸上的一滴浓墨,突兀而又刺眼地出现了。

两个花体的字母‘L’,像两条正在交媾的黑色毒蛇,以一种极致缠绵又充满堕落感的姿态,永久地盘踞在她右脚脚背外侧。

这精致而淫靡的图案,瞬间就摧毁了这双玉足带来的所有圣洁美感,变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耻辱烙印的色情。

裴小易不是没见过女友右足上的这淫纹。但他还是怔住了,接着,整个人脱力,软绵绵地瘫在床尾,视线恰恰和女友极美极反差的足踝齐平。

毋庸置疑地,怜惜涌上心头。

裴小易看着女孩那张因醉酒而泛着无辜酡红的脸,心中涌起的是一阵柔软的刺痛。

他爱的女孩,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却不辨方向的幼兽,可怜又可爱。

这份怜惜是如此真切,以至于当他看到那个纹身时,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心脏被狠狠揪住的疼——她当年,该是经历了怎样的胁迫与征服,才会在这样一双完美的脚上,烙下如此一个永久的、属于他人的印记?

但这怜惜,在与纹身对视的第二秒,便迅速发酵、变质,催生出了庞大的无力感。

这是一种面对“既成事实”的、作为席吟男朋友的终极挫败。

这个纹身,是一个过去的遗迹,一座由另一个老男人业已建立的丰碑。

他裴小易,也许可以给席吟未来,可以给她现在,却永远无法篡改她的过去。

他所有的爱,所有的努力,在这座黑色的、小小的丰碑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他就好像一个国家的现任君主,却发现王后身上,永远佩戴着前朝帝王的徽章。

这种无力感如同一氧化碳,无色无味,却迅速抽干了他身体里的所有氧气,让他脱力地跪倒下去,额头抵住床沿,发出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无力感这片贫瘠的土壤之上,开出了最恶毒的花——屈辱。

他不再是君主,他成了一个小丑。

这个纹身在无声地尖啸:你,裴小易,不过是个接盘侠,你所爱的女神,曾经是那个老男人的精盘!

他现在所珍爱的一切,她最深处的柔软,她最激烈的反应,都早已被那个老头子探索和定义过了。

他以为自己在开疆拓土,其实只是在修葺一座旧宫殿。

每一次他抚摸甚至亲吻这双脚,都像是在向那个看不见的老男人的影子俯首称臣。

屈辱感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裴小易的自尊,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Loser,一个爱情的殉道者。

当屈辱积攒到顶点,便轰然引爆了最原始、最黑暗的嫉妒。

这嫉妒不再是空泛的羡慕,而是具象化的、带着血腥味的疯狂。

那个“老头子”究竟是谁?

他用了什么手段?

是金钱,是权势,还是……某种他裴小易永远无法企及的、支配灵魂的魔力?

他嫉妒的,不是那个男人拥有过的席吟的身体,而是他拥有过女友的“同意”——那种愿意被烙下印记的、极致的臣服。

这个念头,让裴小易的爱意与占有欲彻底扭曲成了一种毁灭欲。

他看着那个淫靡的“LL”,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冲动:他想用一把刀,将这块皮肤连同纹身一起剜掉,留下一块全新的疤痕,一个只属于他的、丑陋的伤疤。

或者,他想要用更滚烫的烙铁,印上一个属于他裴小易的“P”,用更粗暴、更痛苦、更巨大的方式,将这个前朝的徽记彻底覆盖!

……

但他并没有。

窗外的雨水啪嗒啪嗒打在卧室的窗户上,似乎提醒着男人,这是一个风雨加交的夜晚,这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场所;女孩睡着的气息悠长而均匀,显然是浑然不知裴小易的心理活动。

也许他可以干点什么。

但是他并没有。

他压抑住自己的怒火,压抑住自己的嫉妒,也压抑住想给喻芝打电话刨根究底问老头子到底是谁的冲动。

在长长的夜色里,男人终于站起身来,从床尾走向床头,然后俯下身子,接着缓缓地解开女孩衬衫上的一个一个扣子;待到女孩的肌肤裸露,男人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而是团起女孩带着浓重酒气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

然后,裴小易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温水,端到床头边,拧干毛巾,开始一点点地帮女孩擦拭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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