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江城清冷的上午,两个年轻男女的分手,可能只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之一。
江城二环绿洲大厦的顶楼,天光不够亮,但董事局隔壁的小会议室里,一圈的LED灯都开着。
左手上首坐着的,是绿洲集团运营部总经理杨繁彩在催着手下的女秘书:“怎么回事?裴小易还没来?”
胖胖的女秘书唯唯诺诺:“是……是的。早上给他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手机关机了。”
杨繁彩蹙起了眉。
裴小易虽然年纪不大,但一来是公司创始老员工了,二来作为部门副总,大小也算是个公司领导,这一次怎么这么不靠谱?
她打定主意,等最近和远峰和人行的事情告一段落,得找个时间和这个小伙子1:1一下。
“不等了。”除了在床上婉转的时候,其他时间,杨繁彩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干练形象。“片子也是在他那儿对吧?没关系,我直接口头汇报。”
胖秘书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好的好的,杨总。我会盯着的,一旦找到裴小易……裴总,我让他马上进去开会。”
杨繁彩懒得答话,拿起手包,就走出房间——却是转身走了两步,推开了隔壁董事局大会议室沉甸甸的红木大门。
这个会议室不大不小,呈椭圆状;一般都是主宾双方面对面坐着,一边能坐12个人。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最新款的柔性屏华为Matepad,而侧面视线延展开去,是一个180寸的巨幕投影——开会的时候,方便上了年纪的领导,既可以看主屏幕,亦可看面前的小屏幕。
此时这个会议室里,却只坐了两个人。绿洲集团董事长陆逸洲,和本地城商行——东安城市商业银行的行长倪静。
两个人都是逆光坐着。
陆逸洲,杨繁彩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毕竟早上两个人是从一个被子里爬出来的。
而倪静是一个个子小小的五十多岁老女人,今天的主角是她。
杨繁彩心想。
“陆总,倪行,二位好。”
对面两个人颔首。
接着,杨繁彩也没太客套,直接说:“今天没有外人,是一个闭门会,主要想跟倪行沟通……”她斟酌了下用词:“汇报下贵我双方稳定币准备发行的情况。”
她话说了一半,改了一个词,意思就变了。似乎做实了双方的合作板上钉钉。
“目前按照金管局,人行,和相关国外合作机构的要求,有几个发行稳定币的前提条件,我们都已经具备了。”她朗声说道。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裴小易的PPT;说起来,她的工作能力,其实不知道比裴小易之流高多少倍。
例如,裴小易在上班的时候,经常还在想着男男女女那些破事。
而她,杨繁彩,经常在挨着(不同的男人)肏弄的时候,还在想着工作。
“美国Occ,欧盟Eba的认证,我们通过合作的境外支付机构,已经获得了。最重要的,境内许可,我们也有希望在半年内搞定……”
说到这里,对面的小个子女人突然插话:“人行冯行长,不是,是刁处长给你们批了?”
杨繁彩心里一咯噔。
这个倪静果然也是在本地金融圈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她一语中的说出了关键。
本地人行的冯远华行长,是已经病故的政法委书记,人称“老头子”的鲁冠雄的亲信。
鲁冠雄在世时,和绿洲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他虽然病故,但冯行长也颇为照顾绿洲。
再说了,冯也快退休了,也完全没有从中作梗的意思。
从中作梗的,主要是刁俊铭。
不,应该说,一直是刁俊铭。
人如其名,刁处的确很刁。
老头子在世的时候,刁俊铭就像老头子的一条狗。
老头子病故了之后,刁俊铭马上变得无法无天,无所不贪——而且像老头子一般,极其好色,极其觊觎本地官场上的良家。
这时候,陆逸洲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把话接了过去:“倪行,你放心。杨总说半年,那半年一定能搞定。我们已经在走流程了。”
杨繁彩会意,连忙停止了瞎想,也跟着说:“刁那边没问题。倪行你放心。”
刁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杨繁彩心里其实也有些嘀咕。
上一次,刁指名道姓要自己这边一个客服部的小姑娘陪他,那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拿捏玩弄那个小姑娘的。
反正自那之后,刁俊铭没有找自己要过人——没有要过更多的女人,包括也没要自己陪他睡觉;而是要了五十万美金,打到他爱尔兰的离岸账户上。
按照惯例,这种算是搞定了吧?杨繁彩心想。
于是她接着说:“所以,第一点,牌照我们这边基本没有问题了。第二点,技术上,我们会找国内最资深的蚂蚁集团和连连集团来投标,因此,问题也不大……”
“资金呢?”倪静又不客气地插嘴道。
她的声音,自带一丝更年期女性的尖利嗓音:“你们本次准备筹发一千亿人民币。那么按照最低的人行要求,至少要有八百三十多亿的准备金。这个准备金,你们能自筹多少?”
杨繁彩抬眼,望向陆逸洲。恰逢此刻陆逸洲也在看着她。两个人,既是情侣,也是搭档,此时亦是举大事的话事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来了。倪静又一次问中了要害。
还是杨繁彩开了口。“倪行,准备金,您不必担心。我们绿洲,在半年内会准备至少400亿的流动性,作为发行稳定币的压舱资产……”
“还有400多亿,我们来?”倪静语气里带着犹豫和微微颤抖。
本地城商行,其实也不是多大的金融机构。
自2025年的几轮债务危机后,她们行的一级资本也就1000来亿而已。
一半的身家来做这个事情?
出了事,倪静想,自己这个行长只怕牢底要坐穿。
杨繁彩向陆逸洲丢了个颜色。
于是,会议室里唯一的男人开了口:“倪行,这个您不要担心。剩下400亿,我们这边也找到人了,自有出处。贵行,只需要承担30多亿的筹款。当然,稳定币的股权占比,也得按这个出资比例来。”
400多亿减到30多亿?变成了原来的零头?这个规模,自己倒是能做得了主。倪静有点儿心动。
说起来,她们行和绿洲集团多少有点竞争关系。
因此,她不想看到绿洲坐大。
其次,发行稳定币这个事,按照过往经验,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至少不会跌破发行价吧?
只要及时清仓套现,自己行就一定能赚一笔。
只不过,她一向小心谨慎,和陆逸洲杨繁彩他们也不是那么熟络。
因此,她补充问了一句:“那么,我方便问下吗?这个自有出处,到底是哪里的钱?”
何方神圣,能在这个资产荒百业颓的2035年,一口气拿出400个亿的流动资金呢?
杨繁彩想开口,却被陆逸洲摆摆手,止住了。接着,董事长自己微笑着说:“倪行,内行看门道,既然要合作,也瞒不了你。是远峰集团。”
这下轮到倪静诧异了。
“远峰?卢老板的远峰?他不是造车的吗?”
“正是老卢。他是我大学好友,特意帮助一把。”
“可是,他这个实体经济的钱进来,不合格啊?”倪静又狐疑地问。
“这个不消担心。来,繁彩,你和倪行解释下。”
“是,陆总。是这样的,”杨繁彩不厌其烦地解释了起来,卢峰如何将海外资产包装成信托产品,再由美国最大的另类投资商凯雷集团承销,套过来的钱,再以海外金融机构的身份,向这个项目进行注资。
她却略过了一节:远峰并不是将海外资产出售,而是将国内的一大半实际股权,质押给了凯雷。
而这次质押,卢峰远就没打算还。
(别较真,楼煮明显不是这一行的。也懒得查,随便编编。)
倪静听得一惊一乍的。如此说来,在现有的监管框架下,卢峰和陆逸洲这帮人,确实有希望将这个准备金筹备足。
只不过,她突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你们都能筹集到八百多亿了,还差最后这三十亿么?还需要我来干什么?”
话一出口,倪静马上意识到自己傻了。
陆逸洲当然不缺这最后的三十多亿。
他是缺一个国有企业的牌子。
作为本地知名的民营企业,有海外集团背书,但可信度还是差了一层;但如果又有国企背景,那么整个稳定币的发行,销售,推广,都会顺利很多。
“行。我们也考虑考虑。”想明白了这一层,倪静也是个爽快人。
既然牌照,资金这些大问题,绿洲这边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借他们个国企背景的牌子而已。
这年头,国企牌子值几个钱。
况且,有了国企背书,绿洲卖得好,自己这边分润也分得多呀。
只不过,作为国企,银行不是一言堂。倪静还得回去再琢磨琢磨,有些环节,再梳理梳理。
“倪行果然明白人。”陆逸洲向杨繁彩使了一个眼色。
“还有一件事,我们听说您儿子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就读;正巧我们联系的美国凯雷集团,是那所大学的校董之一。今年秋季学期,安排了一个针对中国学生的全奖名额给贵公子,还望不要推辞……”
“啊呀啊呀,这怎么好意思。”倪静微笑着摆摆手。全奖,好多么?七八万美金?
“对了,还有,他们有一个针对量化私募的实习岗位,可以给您公司留一个……”
“啊呀!这个实在是太感谢了……”倪静这才真的笑了起来,客气般地摆摆手。
杨繁彩微眯着眼,又和董事长交换了一下眼神。果然,为人父母者,相较于直接收钱,还是子女的前途看得比较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