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上的三小时里小珺始终牵着薄晋琛干燥的手掌，飞行过程没有想象中可怕。
她看了两部电影，和他说了自己初中时候的事，说她爸爸是怎么去世的，她妈妈又是怎么一蹶不振。
她说到心里不舒服的地方，就会下意识按按他手背青筋，像捏泡泡纸解压。
薄晋琛家是传统的知识分子家庭，爸妈都是业界精英，像小珺家里的事他虽然听过许多其他版本，但因为家境不同，他所听闻的那些离异或丧偶的家庭，都比小珺说的故事要体面许多。
因此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小珺的娓娓道来，好在她需要的也只是一个聆听者。
他们下了飞机先到市里银行取钱，小珺短信和她妈妈又确认了一遍金额，五万六千三二十八，取出来包在报纸里，塞进双肩包。
小珺在街边牵着薄晋琛的手，“我打个出租三十分钟就到我老家那边了，那我就走了，给她拿了钱我就来找你。”
“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给我。”
小珺抱抱他，转身上了出租。
在车上她想了很多，望着车窗外什么都想，想妈妈，想蒋南，想自己，想薄晋琛……
杂七杂八，想得惴惴不安。
到了麻将室她已经心乱如麻，下车却看到事情远比想象的复杂，贴着红色广告字的玻璃门内，蒋南正扶着柜子在前台和四五个债主拉扯。
她推开门冲进去，用背包隔开蒋南和那帮人，“干什么？要动手我就报警了！”
“安安？”蒋南的惊讶溢于言表。
他怎么会不惊讶？几个小时前他才在与置身外地的小珺通话，接到她妈妈电话取个钱的功夫，她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她妈妈见她这就到了，也是错愕。她以为小珺挂了电话不会管自己，情急之下才找了蒋南。
是的，蒋南也收到了她妈妈的微信，内容和最开始发给小珺的一样，问他要两万，有借不还，反正将来女儿嫁他也是赔钱的生意。
小珺面无表情拿出现金，让债主把蒋南的两万还回去，“五万多我都拿来了，我妈欠谁钱跟我到里面算。”
她将背包背在身前，借前台计算器，进包间推开桌上的麻将挨个算钱、还钱。
在债主骂骂咧咧的言语中她才知道，她妈妈这一年小赌赌输了快十万，一开始能还上，后来就开始拖。
这五万多不是她一晚上输了五万，而是小半年积攒下来，拖了一直还不上的，几个债主这才不得不联合起来堵她，逼她还钱。
过程嘈杂又难闻，等棋牌室里人走完了，她妈妈走到小珺面前，指着众人离去的方向惊愕地问：“那都是你借的钱？”
她惊愕是因为小珺电话那句“陪睡的钱”，她一开始没有当真，看到她真一下拿出五万多现金，才开始担惊受怕。
做家教哪里攒得下这许多？
小珺头也没抬，故意说：“我过来就五个小时不到，和谁借能借到现金？”
她妈妈皱起眉毛，“你哪存得下这么多钱？你实话实说，能不能和我实话实说？”
“你用了钱，就别问，别管。”小珺拉上双肩背拉链，在空气污浊的棋牌室只感到恶心，“我也不会管你了，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我真的没钱，你不相信你就试试。你要是吃不上饭，我每个月给你三千，我是你生的，我不可能看你饿死，但你要是还赌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
她几乎没和妈妈红过脸，这是第一次，从前她宁可冷处理都不想争辩一句。
小珺看向一旁始终没有插嘴的蒋南，走过去，“你也别管她，我们走。”
她说完就拉他往外走，出租车还等在外边，她开门，让蒋南先上车，然后一起坐进去。
车子开动起来，小珺吸了吸鼻子，“她叫你拿钱你也不告诉我。”
蒋南揉揉她肩头，“怕你在外头担心，两万我还是拿得出来，把钱替阿姨还了事情不就解决了？你不也怕我担心没有告诉我？其实你要是告诉我，你都不用跑这一趟。本来打算两万先垫垫，我回头也能凑上钱帮阿姨还。”
他顿了顿，“乖乖，你那些钱…”
“我借的。”小珺斩钉截铁，“之前给过她几万，所以存款不多，不能一次还清太磨人了，干脆又去借了点。”
她说得很含混，给过几万？存款多少？借了多少？是有一万存款借了四万？还是有四万存款借了一万？那是截然不同的。
可是这个时机并不适合刨根问底。
蒋南的确只是说：“你坐飞机回来的？”
“嗯。”她点头，“要是坐火车，黄花菜都凉了。”
说谎让人口干，小珺去取背包侧边的矿泉水瓶，拔出来的一瞬，瓶子带出了一张机票票根，掉在了车后座的地上，蒋南弯腰捡起它，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内容。
小珺心惊了一下，就怕和薄晋琛相互拿错了票根。
看到名字是自己后她刚冷静下来，就听到蒋南勉强地问：“是商务座？商务座…是不是要比经济舱贵三四倍？”
借到钱可以是人缘好，那无缘无故买商务舱就解释不通了，商务舱并不会比经济舱更快抵港，小珺更不会为了舒适度花钱升舱……
“…嗯。”小珺抬眼看到出租司机透过后视镜含笑打量自己的眼神，想到自己在街边和薄晋琛牵手，一瞬整个人都慌了，“我…我找我那个一直帮忙的同学借的，我说是你情况紧急缺钱…所以那边又拿钱，又出飞机票……”
“我？”蒋南拿手点着自己，恍然大悟，“所以是我病危，薄先生才又出钱？”
“不是病危！我没说病危…”
蒋南大笑，“没事，就是你说病危都没关系，的确情况紧急嘛。”
说完车里安静下来，蒋南拿着那张飞机票，偏首看着车窗外，“哎你看，这里什么时候开了个电影院，之前这里我记得是个老小学，拆盖得这么快，现在市里真是一天一个变化。”
“…是吗？我没有留意。”
蒋南笑，“那我比乖乖你细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