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南国长河之上。

潮平连岸的一艘接天画船浮游其中,这里没有了之前的百舸争流,也没有烽火连天的厮杀征战,只有一叶扁舟的宁静,仿佛刚刚这里经历的激烈追逐化为过往云烟消散在时间长河之中。

玄衣女子倚坐高楼,指尖漫不经心地逗弄着笼中金丝雀。

那雀儿也怪,时而垂羽耷眼、恹恹无神,时而振翅啄羽、灵动如星,反差间透着几分奇异。

她身姿窈窕如柳,腰臀贴合在太师椅上,线条利落得像水墨勾勒;酥胸挺翘,玄色衣料上绣着的金丝龙纹蜿蜒流转,恰好裹住那份浑然天成的傲然。

素手修长,指尖丹蔻如燃,指甲盖却泛着墨色的邃光,拨弄鸟食时灵巧如蝶,轻拢慢捻间,雀儿便乖乖敛了翅。

眉梢眼角是天然的蜿蜒弧度,眼尾微微上挑,似含着笑,又似藏着霜 —— 那笑意总在若有若无间浮动,刚要看清便隐了去,却偏让人觉得,笼中雀儿的一啄一啼、一生一息,全在她指尖这轻轻一拨里。

她唇瓣嫣红如赤丹,眼角似噙着一朵初绽的寒梅,面上总凝着几分悲天悯人的忧郁,仿佛心底压着千斤未解的愁绪,藏着说不尽的沉郁;可转瞬间,又能笑得明快可人,眉眼弯弯如邻家少女般俏丽嫣然—— 这悲喜之间的切换自如,恰似她有千面之容,每一面都真切,却又让人猜不透哪一面才是本真。

船只行驶,乘风而起,似乎只是上天推着走那般,全程都对此不管不顾,仿佛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逗弄的金丝雀渐渐变得灵动了起来,仿佛原本就拥有灵气一般,每一次的抚摸都像是一次属于它的宽慰,无声无息的侵入到它的世界当中,从之前的警惕非凡到之后的惬意入睡,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南国风光,田连阡陌,希望你喜欢这里。】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灵性,听来既像在耳畔低语,又似从千里之外的寒雪深处传来,缥缈如空谷回响。

这声音轻得像从未留下痕迹 —— 无人会记,也无人会念,仿佛一缕游离于尘世之外的灵魄,静静等着岁月变迁、光阴荏苒。

没有半分波澜,又像一段迟来的独白,漫不经心地诉说着她仅存的、来得太迟的慰藉。

放开手中的金丝雀,她望向窗外,风浪平缓,霞光微熹,天边的云彩透露出五光十色的光芒,水雾消弭,浮光跃金,沉睡的国度又一次苏醒了过来,破晓黎明下一切都仿佛迎来了新生。

微风渐起,乘势而起间如同鲲鹏抟飞却骤然消弭,随后足尖落地,润物无声,伴随着脚步的哒哒声,一身黄裙的雍容女子来到了独楼之上,她目光沉稳,眉宇间藏着对待外界的温柔,仿佛囊括玩物,包罗万象。

只是这来着不是别人,正是救下陆少卿的黄裙女人,她的妆容还是此前模样,没有一丝狼狈,装束整齐,似乎只是去办了间顺势而为的小事。

【印象如何?】

玄衣女人没有回过头,只是看着窗外的人间百态,随心所欲般的问道,似乎对此漫不经心。

黄裙女人闻言莞尔,回想起那齐国皇子的眼神神色,还有那一撇一笑,她内心不经意间似乎成竹在胸。

【可比你说的要强,毕竟突然杀进来个齐染婳,若不是我去救场,你的推演可就要出岔子。】

对方毕竟是梁国国教圣女,地位超然,而且在整个南国天骄中也是并世无双的绝对存在,若不是自己修行多年,假以时日,必定让她难以望其项背。

况且梁国皇室相沿成习,对待梁国国教顶礼膜拜,奉若神明,那怕酿成如今尾大不掉的境地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导致梁国变成如此暮气沉沉,每况愈下与这国教息息相关。

国教之徒摒弃尘俗,皆如僧侣吃斋念佛,一心向道修行;其人行事不涉尘嚣,于梁国境内更是地位超然,所居之处俨如国中之国,自有章法。

而且国教的人数与日俱增,整个组织也日渐鱼龙混杂。

她们像在土壤里扎了深根,势力早已无孔不入,不仅渗透到梁国的方方面面,甚至延伸到了境外;更像一群依附不去的附骨之疽,正以敲骨吸髓的方式,一点点蚕食着梁国的国力,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这般地位超然的国教,到如今势力已悄然壮大,其高层隐隐有了压倒梁国皇室的势头,双方的力量天平正悄然倾斜。

可以说,如今梁国国教的教主与圣女,其实际影响力早已形同梁国的皇帝与皇女 —— 虽无其名,却有其实,在国中举足轻重。

【不过是段小插曲罢了。对我而言,即便他被擒,也不过是命途里的一条岔路】

她语气随心所欲,说时漫不经心,却将这命途中的因果说得轻描淡写,如同那份了然仿佛能洞察天机的术士,早已看透了前路。

黄裙女子闻言不置可否,寻了处座位坐下。对面的茶案上还敞着一壶龙井春,茶汤尚腾着细白水汽,显然是刚泡好的。

她望着杯中晃动的倒影,水面映出的眼瞳里,竟又一次浮起陆少卿的模样。

他…… 真的能做到吗?

【你打算把他安置在何处?】黑裙女子开口问道。

黄裙女子先是微露诧异,随即反问:【这一路的命数,不本就是由你安排的吗?】

毕竟这命中定数向来是对方一手定夺,她所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 就像长河里随波而行的船,往来去留,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命数天机本就玄奥,我能窥探一二、稍作操弄,已是极限。若再步步深入,那我与造物主又有何异?】黑裙女子指尖拨弄茶盏,杯中龙井春的水汽徐徐升腾,【我至多规划个大致方向,他往后的遭遇、前路的遇见,全是未知。命运如磅礴长河,细处又如泥沙万点,每一根命运的丝线,谁又能尽数看透?】

水汽凝成的水球在杯中轻轻滚动,竟似藏着万千世相 —— 一粒微尘里仿佛便是整个世界。

黄裙女子凝神窥探间,恍惚望见南国的宏伟疆域,转瞬间却又是战火纷飞、内乱不止,最终落得个生灵涂炭的惨状。

那些被演绎的故事,都藏在浩瀚无垠的沧海里。

翻过史书当中的一页,或许便是某个人波澜壮阔的一生;可在史书的寥寥数笔里,这一生往往只被几个字轻轻概括,再无余韵。

倒影幻境中的南国,像裹着一层浓淡不定的迷雾。

即便凝神细探,也总觉得隔着什么,看不真切 —— 就像踏入深山幽谷,四下茫茫,既找不到方向,也看不清前路。

【你想看些什么?】

黑裙女子原本深黑的双瞳渐渐变得幽邃难测,右手之上,那墨色苍龙的纹路间缓缓浮起暗金光泽。

她指尖轻转,杯中水球便如一面澄澈水镜,隐隐能照见藏在未来的秘密。

【齐染婳……】

她对这位三年前继任梁国国教圣女的少女,向来颇感兴趣。

早在齐国覆灭前夕,她便开始搜集对方的情报,却一无所获。

如今所知的,不过是圣女竞选时,两位对手竟罕见地登上青天台决斗 —— 按规矩,失败者须当场自戕。

那场血斗,也是梁国国教立教以来,首次在如此重要的内部仪式上见血。

而且对于这张决斗,梁国内部对此讳莫如深,根本不敢多加谈论,为其如此隐瞒,不知是出了何种事才导致如此。

黄裙女人想到此处,也愈发好奇起来。

黑裙女子闻言,眼瞳愈发深不见底。

窥探天机本就能预见未来、通晓过往,可越是历史节点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便越难推测 —— 他们就像时间长河中洪流奔涌的隘口,湍急的波涛一旦倾泻,便如排山倒海般势不可挡。

想要从这股洪流中抽丝剥茧,寻出属于她的那一丝痕迹,简直难如登天。

况且,若是修为平平的天机士强行推演,一旦触碰到这等洪流般的命格,能落得个反噬丹田碎裂的下场,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便是寻常天机士不敢轻易推演大人物的缘由 —— 牵连的因果太过复杂。

也正因如此,江湖上才滋生出许多骗子 “天机士”;他们不过是半瓶水晃荡的水平,却能凭着半真半假的话术招摇撞骗,反倒在江湖中如鱼得水,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毕竟寻常大人物推演太过吃力,不如去江湖上推演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来的容易。

但黑裙女子绝非寻常人。

黄裙女人再清楚不过她的能耐 —— 推演天机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戏,先前能精准算出齐国覆灭、赵国内乱,这一次只是推演国教圣女,按理说绝非难事。

更何况,她眼下不过是想稍作窥探;毕竟真要启动那种足以撼动天下格局的大推演,得有十成的准备才行。

此刻这般闲暇里的尝试,不过是兴之所至的余韵。

只是这位国教圣女向来神秘莫测,此番去窥探她的过往,谁也说不准会撞见些什么。

随着水球的光晕慢慢散开,一张熟悉的面容渐渐在水中显形。

水镜里,原本混沌模糊的景象正一点点变得清晰 —— 三年前那场圣女遴选仪式的高潮,也便这样在她们眼前缓缓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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