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狼吻顶帽的洪珠除了开始的那抹笑容,并未对冯云景有何探究。满心皆是冬狩怎幺捉到更多的狼。
北地狼灾由来已久,牧民深受其扰,尤其近年的狼王性情狡诈,时常带领狼群流窜难寻。这群狼懂得了借风雪之势欺扰牧人,茫茫雪原里,一双双泛绿的瞳仁成了毛骨悚然的画面。
娜仁是她的老师,她的儿子舒伦连续三年是冬狩头名。此次冬狩,一定要抓住狼王,不辜负老师的教导。
简单话别,萨其二人遥遥相送,冷风中,她几近冻僵了手,直到接过娜仁递来的缰绳。
第二次来到莫勒特图,阵仗较上次更为盛大,全族皆出了毡房迎接他们,冯云景这才知道,娜仁才从远方归来,便马不停蹄赶去了牧场。
族中娜仁的住所最为宽敞,炕上有两个靠背,套着雪貂皮,帐顶层层叠叠,尽是猛兽皮毛。右侧不合时宜摆着半旧不旧的书架,上头整整齐齐码着上百本书,因为久不拿动,积灰甚多。
她和舒伦站着,娜仁随意坐在炕上,“听说你并非独身一人,还有一个弟弟,他现在何处?”
“家里来人,接他回去了。”
“怎幺不把你一同接回去,难道人手不够?”娜仁沏了一杯冷水,“还是紧着儿子,你这个女儿可有可无了。”
冯云景没有答话,默认了娜仁的猜测。
“不过你身在此地,无需担心。”娜仁喝完水,走到书架旁,随意抽出一本,“明日就从这本开始吧。”
不过巴掌大小,原来是一册七律集子。
娜仁安排她住在边上小帐篷,虽然没有娜仁那般奢华宽阔,但是一应俱全,看起来也是族中贵客才能享受的待遇。
放下寝具的舒伦看了几眼小册,忽然道,“这书是我父亲带来的。”
“少主的父亲也是汉人?”
舒伦一边整理床铺,一边摇摇头道:“他不是中原人,却非常喜欢中原的诗,这些诗集都是他从各地搜罗来的,费了不少功夫。从前,他常常读诗。”
甚至缠绵病榻,还放不下手里的两三本。
娜仁不喜欢他读的诗,一方面她不懂这些酸文诗意,另一方面,病人生病应好好修养,而不是耗费精神在虚无缥缈的诗词歌赋上面。
于是,明面娜仁假装烧毁了所有的诗集,暗地里则交给萨其。可惜舒伦阿爸的病并未因此好起来,在一个清晨,溘然长逝。
阿爸去世以后,母亲将这些书又搬了回来。可她从来不读。
夜深人静时,偶尔看着它们叹息。
翌日,娜仁修剪弓箭上的毛刺,冯云景受邀坐在她身旁,翻开书页,轻轻念了一首,“这首诗讲的什幺?”
“一个人出游时所见随感。”冯云景答道。娜仁脚边尚待修剪的箭矢摞成一堆,“每一句写的何事何物,一一解来。”
诗中所说的名湖古桥,冯云景皆缓缓道明,舒伦在旁接过母亲修剪过的箭矢,将铁簇安好。听着听着,娜仁放下手里的物件,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冯云景又念了四五首,舒伦时不时和她探讨。
不消多久,冯云景读完了十多页。
“今日就到这吧,明日再念剩下的。”娜仁复而拾起弓箭,“巴巴念了半日,也不知道给人倒杯水润润。”
她这话点的是舒伦,舒伦照旧倒了一杯,冯云景接过,看来这教书先生的活,确实不太容易。
“我不懂你们汉人的诗,你觉得这些诗称得上好吗?”
“自然是好的。”不然何以几百年而过,仍有人辑录成册。
“你道如何?好歹也开蒙念了几年书。”娜仁瞟了一眼舒伦,后者道:“所记并非多幺重要,念着怪好听的。”
“这就是你的心得?”
“在下觉得少主所言极是,所谓‘诗’,便是因为朗朗上口故而传诵不绝。”
娜仁接着道,“那你便多念几首好听的给他听吧,他也该多学学。”
对他们讲一首诗不容易,娜仁找到亡夫生前所用的笔墨纸砚全给了冯云景,以便记录诗意以及背后的轶事,日后舒伦自个儿也能看明白。
于是,冯云景白天为他们讲解,夜里点灯写下今日教授的内容。如此辛苦,舒伦特地送来茶水干果解乏。
纸张贮存许久,好在质量尚佳,不至于一写就坏。适应一两张便能写的像样。舒伦跪坐在旁,为她剥风干的甜栗子,栗子绒沾了满手,他吹了吹,不料全部都吹到了写好的纸上。
他轻轻啊了一声,冯云景闻声看了看,“墨迹干了,并无妨碍。”
还好没有坏事。舒伦松了一口气,笑着推过碟子,“味道很好的,尝尝。”
冯云景拾起一粒,越嚼越能品到果肉的清甜,点了点头,“好吃。”“那这些你都吃了。”舒伦借机道。
写完一整页。冯云景揉揉手腕,渐然困乏。舒伦收走桌上的杂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明日就要开始冬狩,我们要在别的地方临时搭建营地,这几日你可以歇一歇了。”
冯云景擡头,火光荡漾着他的身影,“萨其告诉我冬狩一年一次,场面盛大,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可以随行呢。”
“捕猎中途很辛苦,恐怕于你身体复原有阻碍。”舒伦道。
“我不参与狩猎,只远远旁观。”她满怀希冀,舒伦想了想,不忍心拒绝:“好吧,但你一定不能随便走动,我派人照顾你的。”
两人谈话间,沉重的木门吱呀作响,娜仁带着几件衣物进来,“好像来的不巧。”
“族长言重了。”冯云景从炕上走下,“你身上的衣裳有些破旧,我这里还有一些外披穿不了,也许你合适。”
“族长和少主已然对我很好。”娜仁手上的衣物看着用料精致,在此地少见,虽上了年头,养护极佳,想来定有意味在。
舒伦劝她,“阿妈给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来,你就收下吧。”
娜仁亦是点了点头,眼看不容拒绝,冯云景只好接受这份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