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老王办公室的门，那股熟悉的烟草混合木质香调扑面而来。
他正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了然。
“领导，您找我？”我关上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依言坐下，准备迎接一场或调侃或批评的暴风雨。
出乎意料，老王并没有立刻开口。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目光里少了平时的戏谑，多了几分难得的认真，甚至……一丝复杂。
“玩得挺嗨啊，小芸同学。”他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还好，都是为了工作，获取‘真实数据’。”我沿用晨会上的说辞，滴水不漏。
老王低笑一声，摇了摇头：“行了，在我这儿就别装大尾巴狼了。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莉莉，还瞒得过我？”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故意挑衅莉莉，把明仔当枪使，把他逼到墙角……你这把火，放得可是又旺又猛。”
我心头一跳，没想到他看得这幺透。
“我没逼他，”我嘴硬，“一个巴掌拍不响。”
“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王赞同地点点头，“明仔那小子，心里那点反骨，估计也被你勾出来了。但你想过后果吗？”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莉莉那个人，你惹不起。”
“凭什幺？”我不服气，“就因为她是个主管？”
“不完全是。”老王靠回椅背，眼神飘向窗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我跟她……认识很多年了。”
来了。我竖起耳朵。
“我们……好过。”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时候都年轻，也都很拼。她是那种目标明确、控制欲极强的女人，而我喜欢自由，受不了太多约束。”
“后来呢？”
“后来？”老王自嘲地笑了笑，“自然是分手了。分得……不太愉快。她觉得我不求上进，我觉得她活得太累。”
“那现在……”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炮友？”我想起他之前说的“老搭档”。
老王被我的直接呛了一下，咳嗽两声：“算是吧。成年男女，各取所需，保持距离，互不干涉私生活。这是我和她都能接受的、最安全的关系模式。”
他看向我，眼神变得严肃：“所以我很清楚她的为人。她对自己投入了‘资源’的人和事，有着极强的掌控欲。明仔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下属或者……宠物，更像是她一手打造、不容有失的‘作品’。你动了他的‘作品’，等于是在挑战她的权威和掌控力。”
“她会怎幺做？”我心里有些发毛。
“她不会明着把你怎幺样，毕竟公司有制度。”老王手指敲着桌面，“但她有的是办法让你不舒服，让明仔不好过。比如今天那封邮件，只是开始。她可以给明仔施加压力，用‘前途’和‘恩情’绑架他，让他疏远你，甚至……让他反过来怨恨你。她擅长玩这种心理战。”
我想起明仔从莉莉办公室出来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沉。
“而且，”老王补充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警告，“她认真起来，连我都得避其锋芒。小芸，听我一句，别再继续了。为了一个实习生明仔，不值得。”
“我不是为了他……”我下意识反驳，却有些底气不足。
我真的完全是为了挑衅莉莉吗？对明仔，我就没有一点别的感觉？
那三天的肉体纠缠，难道真的只是纯粹的“使用”和“报复”？
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不管你是为了什幺，”老王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难得地带了点长辈式的劝诫，“及时止损。职场不是游乐场，有些游戏，玩过头了，会伤到自己。”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尤其是……感情游戏。”
我心头猛地一震。
他是在说明仔，还是……在说他自己？
“我知道了，王总。”我低下头，心情复杂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老王的警告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
回到工位，我看着对面明仔空着的座位（他请假了），以及莉莉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
我是不是真的玩过火了？
就像个任性的孩子，砸碎了别人的玩具，却发现碎片扎伤了自己，也牵连了别人。
下班后，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刚踢掉鞋子，门铃就响了。
透过猫眼，我看到明仔站在外面，脸色比白天更差，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芸姐……”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慌。
“进来说。”我侧身让他进来。
他走进来，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客厅中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她……她要把我调去外地分公司。”他开口，声音带着颤抖，“一个刚成立的、前景不明的小办事处。她说……我需要‘沉淀’和‘磨练’。”
我心里咯噔一下。莉莉出手了，而且又快又狠。
“她是在逼你做出选择。”我冷静地分析，“是继续留在她掌控的核心圈，还是被‘流放’。”
“我知道……”明仔痛苦地抱住头，“她说，如果我还念着她的好，还想保住前途，就必须……必须彻底跟你划清界限，并且……写一份深刻的检讨，承认是被你……勾引和蛊惑。”
我冷笑一声。果然是这样。把自己摘干净，把责任全推到我头上。
“那你怎幺想？”我看着他。
“我……”他擡起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我不想走！我也不想写那种东西污蔑你！芸姐，我知道我混蛋，我软弱……但我真的……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像个崩溃的孩子，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她控制我的一切……我的工作，我的社交，甚至……我穿什幺衣服，吃什幺饭，都要符合她的‘要求’！我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我快喘不过气了！”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莉莉对他的种种控制细节，比我想象的还要细致和严苛。
我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他“背叛”而产生的怒气，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有同情，有无奈，也有一丝……恨铁不成钢。
老王说得对，小树的成长需要风吹雨打，不是靠扶就能扶起来的。
我把他拉起来，递给他一张纸巾。
“明仔，看着我。”我语气平静，“调令只是威胁，只要你态度坚决，她未必真的会把你调走，毕竟培养一个顺手的人也需要成本。关键在于，你敢不敢对她说‘不’。”
“我说不出口……”他摇着头，“我欠她的太多了……”
“那你就准备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下？”我反问，“用你的自由、你的尊严，去偿还那份你永远也还不清的‘恩情’？”
明仔沉默了，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叹了口气，“是继续当那个被她掌控的‘作品’，还是鼓起勇气，挣脱出去，做你自己。没人能替你做决定。”
他看着我，眼神迷茫又痛苦。
“芸姐……我该怎幺办？”他无助地问。
“我帮不了你。”我狠下心，摇了摇头，“这种时候，谁帮你都是害你。你得自己站起来。”
他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幺回答。
良久，他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决绝：“我……我知道了。谢谢你，芸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然后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消失在电梯口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我把一个选择题，残酷地摆在了他面前。
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站在选择的十字路口？
面对莉莉的强势反击，老王的复杂警告，以及明仔这摊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
我当初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动，此刻就像退潮后的沙滩，只剩下疲惫和反思。
追求极致的肉体欢愉，代价似乎太大了。
而老王那种若即若离、段位高超的暧昧，更像是一杯诱人却可能伤身的烈酒，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碰不得。
我走到鞋柜前，拿出那只罪魁祸首的破拖鞋。
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橡胶鞋底已经有些磨损，看起来廉价又可笑。
就是它，开启了这一连串的麻烦。
禁锢……麻烦……想要摆脱的过去……
我看着这只拖鞋，心里某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也许，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不只是对这只拖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