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炎尘(上)

年仅七岁的楚澜月对赤炎国的第一印象是白。

无止尽、无穷无尽的白。好像稍微在户外发呆,那样铺天盖地的白就会从眼前进而将她整个人隐没在白色里,然后消失不见。

即使赤炎国皇族的代表色是红色,她却觉得赤炎国的白,似乎比那红更加刺眼。炽热的阳光是白、宫殿的底色是白、宫人们的衣服装饰也是白。正因为这些白的存在,才衬托得赤炎国的皇族们傲气凛人。

她从前在沧澜国所见的白,是混着水气的氤氲,是贝壳内壁的温润,是云朵漂浮在湛蓝天空与海上。可赤炎国的白,却是烈日曝晒,是锋利刀刃,刺眼得不留余地,让所有阴影都无所遁形。

质子在赤炎国被安排的居所是为协和殿,楚澜月则是协和殿里的第四个住客。初来乍到,再加上协和殿禁止质子们私下会面,因此第一次和其他国的质子打上照面则是在怀远堂的课堂之上。

怀远堂是供质子学习的课堂讲习之处,大堂极为开阔。楚澜月仅仅是站立在门口,混合著陈年书卷、墨锭和异域香料长期燃烧的复杂气味便扑面而来。她的目光落在脚边,地面铺就着打磨得亮极的黑色石砖,几乎都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定了定神,再次擡头望去,正巧望见正前方的紫檀木讲台之后所悬挂的巨大地图。赤炎国的版图被染成刺目的朱红色,还占据了中心最广阔的位置。她不忍去看那上面标示的故国,更无意去探究那面地图所绘是否和从前所学相符,于是打量起大堂两侧摆放齐整的桌案。

堂内矮案罗列,似乎可容纳数十人,此刻却大半闲置。仅有的三位质子分坐前排左右,左边是两名少年,右边是一名年纪尚小的女孩。而在那女孩前方的位置恰好还空着一席,想必便是她的位置了。

怀远堂里的空气是带着压抑的沉静,好像赤炎国熊熊闷烧的野心也在这供给质子读书的教室里伺机而动,就连她都担心自己的步伐会打破这样的宁静。楚澜月把每一个步子都踩得稳健,最后才轻巧落座。她看着自己斜前方的少年,白净头巾底下的金色卷发惹人注目。他端正的坐姿令她联想到沧澜国教导礼仪的太傅。

少年双手与上臂皆戴着金镯,最粗的可能有楚澜月的手掌宽,就连耳上都挂着金环。在此之前楚澜月并未看过戴耳环的男性,却觉得意外合适。这位少年想必就是以留学名义来到赤炎、隶属锐金王国的三皇子卫珩。他的唇边似乎还带着淡淡微笑,只是楚澜月并不确定那样的微笑有几分真心。

她的目光转向窗边,一个少年正斜倚在那儿。他着一身朴素的青衫,高高束起的马尾显得干净利落,一手支着下颌,竟是这怀远堂中唯一看起来真正自在闲适的人。他眉目清秀,颈间挂着一枚深褐色的木制护符。楚澜月突然好奇,古榕国的模样是否真的像从前阅读的书籍画的那样古木参天,几乎望不见天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那少年转过头来,对她微微颔首,绽开一抹极淡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浅笑,让楚澜月对这位古榕国的继承人留下了容易亲近的好印象。

正坐在她身后的女孩看上去比自己年纪还小,小麦色的肤色令人联想到沙漠的风砂走石。她的头发绑成几股小辫子,服贴地落在肩背上,倒是脖子上一颗绿宝石静静发亮,辉映她稚嫩但晶亮的一双圆眼,时不时朝自己飘来好奇的目光。既然是在座除了自己的唯一女性,加上她极容易辨识的外貌,她定是沙城联邦的小公主萨娅。

是日的课程包含赤炎国的语言、礼法,比楚澜月离国前学的内容再深一点。此外,还学习了赤炎国的简要历史和地理,太傅讲解了几个她未曾听闻的传说故事,然后布置习写的作业让他们课后练习。

课后他们必须依照规定的道路返回协和殿。此外,每天戌时之后,质子们必须待在自己的住处里,亥时便会落锁。身为当今赤炎皇后外甥、协和殿的总管沈珣笑着说这是为了保护诸位公子小姐的安全,眼底却毫无笑意。

楚澜月倒是不觉得这限制有什么影响,毕竟这里并非沧澜国,没有她钟爱的海上星空可赏。

因此每夜她所居住的静波轩被锁上后,萧翎在外厅守着,她和汐儿或在寝室、或在内殿,两人在起居之余还能够说话的就只有彼此了。

这晚盥洗后,汐儿正帮楚澜月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她在宫中的所见所闻:「公主,汐儿听浣衣房的人说,沈总管最重规矩,千万不能在他面前犯错,听说他是赤炎国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在他面前可得万事小心。」

「还有,负责给咱们送水的那个小厮,家里好像有急事,最近手头紧,汐儿给了他几块碎银子,他很是高兴呢。」

每每听着汐儿叽叽喳喳说着宫里琐事,楚澜月也未曾嫌她话多,反而一一在心底过滤记下。她忍不住叹道:「汐儿,妳真好。」她好奇汐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一种极容易亲近的气质,反倒成为了作为侍女的一大优点。

汐儿是从小就被指到她宫殿里服侍的贴身侍女。明明才小小年纪,却是贴身侍女里面鲜少犯错、且留在她身边最久的。

在楚澜月必须以质子身分前往赤炎国的消息还未昭告天下时,公主殿内的侍女长已被下令,要求选出一名贴身侍女陪她一同前往。当时,虽然每个侍女宫人都不敢吭声,但她早已从那些沉默中读懂了离乡背井将会是多么苦痛的事情。

那时她才有了即将离家的实感。

侍女长最终以汐儿无父无母为由,指了汐儿陪同公主离开。其他侍女向她们告别的时候,是否真心惜别、是否暗自庆幸在楚澜月看来非常容易分别。只是这些侍女的心意在她去了赤炎国就全都与她无关了。

其实楚澜月心中也是希望汐儿陪她过来的,只是当时气氛过于沉重,她不敢随意开口,怕加重了汐儿的心理负担。

「汐儿。」楚澜月按住了帮自己梳头发的那双手,回头正要站起,第一次意识到汐儿的身高甚至还比自己矮半个头。「我心底是很开心是妳陪我在这里的。」

汐儿的表情忽然慌张起来:「公主言重了……」

「汐儿,我现在不是以公主的身分在说话。」楚澜月不过七八岁的脸上显露出超乎她这个年纪的坚决,她将梳子搁在一旁,起身握住汐儿的手。「人在异地,我们都是一样的。」

「谢谢妳在这里陪我。」切勿多言,然而对亲近之人,有些话不可不言。隐隐约约,是父皇还是太傅的言语在脑海中响起,但她当下没有多想,只是更加热切地,像是在宣誓那样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愈加铿锵。「汐儿,我当时也希望是妳陪我来,妳后悔吗?」

「公主如此看重,汐儿……不后悔。」汐儿的声音里有些哽咽,一直要俯下身跪地,但楚澜月不让。

「汐儿,我想赐名予妳……让大家都知道这辈子妳都是沧澜国公主身边的第一贴身侍女,日后归国,我一定会帮妳找个好人家。」楚澜月继续说着,虽然她对于侍女的最终归宿也只是有个模糊概念,但还是依照从前听着父皇母后的话语向汐儿保证。

「我想把我名字的『月』给妳……可是父皇说过,同音尚可接受,但同字就不行了……」楚澜月忖度着,然后拿过纸笔,在纸上一挥而就,露出满意的笑:「妳瞧这个『玥』如何?月伴王者,亦是上古神珠之名!汐玥,念起来也挺顺的。」

汐儿……不,现在是汐玥了,她愣愣地望着纸上的字。突然「哇」一声的哭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忍不住用袖子去抹。「汐玥……很喜欢这个名字。」

汐玥后退两步,向楚澜月行了一个隆重的、只有在正式场合才行的跪拜大礼。她搜索着自己小小的脑袋,才组成一连串堪堪可以成为立誓的言语,和在呜咽声里成为绝响:「奴婢汐玥此生……愿为公主效力,汐玥愿成公主的眼、公主的耳。如果有人敢欺负公主……汐玥一定跟他拼了……」

两个年幼的、漂泊异乡的女孩,在异国的月光下对彼此许下了誓言,以言语托付身心,那些明说的、未明言的都心照不宣地在彼此心中烙下了深刻的痕迹,宛若印痕。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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