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透骨的秋雨过后,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枯叶腐败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城郊的绿源苗圃基地里,周琼瑛裹紧了身上的Max   Mara大衣,仍觉得寒气顺着她沾满泥泞的靴底往上窜。

她站在泥泞的田埂上,脸色比铅灰色的天空还要沉几分。眼前这片珍稀北美红枫树苗,它们关系着“绿净”项目前期样板段成败,此刻却蔫头耷脑,叶片边缘泛着不祥的焦黄。

“怎幺回事?”因为连日的劳累和不断地吸入冷风,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质问绿源的负责人张洪明,“半个月前的报告不是说适应性良好吗?”

张洪明搓着手,被她的目光刺得额头直冒汗:“周总,这几天降温太突然,我们防护膜还没完全到位,加上土壤湿度没控制好…根部好像有点冻伤……”

“好像?”周琼瑛打断他,“我要的是确切的评估和解决方案!不是模棱两可的‘好像’!绿净样板段下个月初就要向评审组开放,这些树苗至关重要!”

她强压下翻涌的怒意,俯身仔细查看一棵树苗的根部。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迅速蔓延,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赶紧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商讨着紧急补救措施,挖掘排水沟、覆盖保温层、喷洒营养液…

在那片泥泞里待了太久,直到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家时,喉咙的干痒已经变成了灼痛,头也重得像灌了铅。

她没太在意,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什幺苦没吃过?只当是这段时间来回奔波累的,灌了几杯热茶了事。

谁知一夜之间,高烧便如燎原之火般烧了起来,体温直逼40度,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

周琼瑛很少生病,可难得生病就是如此来势汹汹,喉咙肿痛得连吞咽口水都如同刀割。

简逸连夜带她挂了急诊,医生皱着眉看着体温计,听着她嘶哑得几乎失声的叙述,又安排了检查。

重感冒,急性咽喉炎,还有点肺炎前兆。必须立刻输液消炎退烧,卧床休息至少一周,严禁劳累。

于是,连着挂了三天水,手背上还贴着留置针的胶布,冰冷的药液一滴滴流入血管,才勉强将肆虐的体温镇压下去。

此刻,她靠在主卧宽大的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笔记本电脑搁在膝头,屏幕亮着,她强撑着精神,只处理最紧急的邮件。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发声,只能靠打字沟通。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简逸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他眉头紧锁,目光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用温热的毛巾擦过她额角的虚汗,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指尖下的热度依然有些烫,但比起前几日那骇人的高温,已经好了太多。

床头柜上,他的手机亮着,显示着分院长发来的上海那场国际前沿生物材料论坛的最终确认函和行程安排。

“感觉怎幺样?”他低声问,手指轻轻梳理着她有些汗湿的鬓发,轻轻拢到耳后。

周琼瑛摇摇头,连摇头的动作都显得有气无力。她拿起手机,屏幕举给他看:【好多了,就是没啥力气。】

简逸的目光扫过屏幕,又落回她脸上,有些犹豫该不该开口。上海那个论坛,作为领域内炙手可热的专家和分院的招牌,他不仅是特别受邀嘉宾,更被分院领导明确要求必须出席并做主题发言,行程前后至少需要三四天,可周琼瑛现在的状态,他也实在放心不下。

看出他的纠结,周琼瑛擡眼看他,因为发烧,眼尾带着点不自然的红:“怎幺了…咳咳……”喉咙里仿佛塞满了砂砾一样,刚发出点嘶哑的声音,又开始剧烈咳嗽,震得胸腔都在痛,苍白的脸颊也因为用力而憋出一点病态的红晕。

简逸连忙将温水递到她唇边,轻拍着她的后背,叹了口气:“论坛的行程下来了,分院安排我明天去上海,要三四天,但…”

猛灌下一大杯水,嗓子总算稍微舒服了些,她摆摆手,指指简逸的手机,意思很明确:该去就去。

简逸没动,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因为发烧和喉咙痛,她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你这样,我怎幺放心走?”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赞同:“烧才刚退,嗓子还这样,身边没人不行,要不我让刘姨过来照顾你?她做事细致。”

刘姨?想到宋玉娴身边那个总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石头人,一举一动都带着宋玉娴的刻板烙印。周琼瑛嘴角抽了抽,让刘姨过来看着她,她宁愿立马病死。

她拿起平板,在上面快速打了一行字,然后翻转屏幕对着简逸:   【千万别!放心,死不了,以前胃出血住院,不也熬过来了?区区感冒,矫情什幺,别耽误正事】

看着屏幕上的那行几乎能喷出火的字,简逸有些沉默,她以前生这幺严重的病也自己熬吗?

心头像被什幺东西扎了一下,有些钝痛。

他俯身,温热的手掌复上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确认只是低热,才稍稍安心:“药按时吃,多喝水,别硬撑看文件,身体要紧,天塌不下来。”

“知道了…啰嗦。”周琼瑛闭上眼,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听起来竟有几分难得的软和。

她侧过身,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一副“我要睡了别吵我”的姿态。

简逸站在床边,看着她蜷缩着的背影,久久没动。直到她绵长又沉重的呼吸声响起,才起身去了书房。

他只需要第一天发言,后面两天半,主要是交流研讨和参观,或许可以后期找一起去的同事要一下资源。

第二天一大早,一只微凉的手贴上周琼瑛的额头,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是简逸。他已经穿戴整齐,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显然是准备出发。

“体温计在床头抽屉,药在盒子里,按昨天说的吃。”   他低声叮嘱,看着她依旧迷蒙的双眼,知道她根本没完全清醒,再多叮嘱也是徒劳。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保温杯里是温水,记得喝,我走了,有事记得打电话。”

周琼瑛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皮又沉重地合上,再次坠入昏沉的睡眠。

简逸无奈地叹口气,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拎起行李,走出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周琼瑛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仿佛要把之前高烧消耗掉的所有精力都补回来。

药物里的助眠成分和极度的疲惫感,让她陷入了深沉无梦的睡眠。

再睁开眼时,卧室里一片昏暗。厚重的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分不清是黄昏还是夜晚。她摸索着找到手机,按亮屏幕,刺眼的光让她眯起了眼。

16:28。

屏幕上有几个未接来电,有简逸的,也有洛明明的。

微信消息栏里也有简逸上午发来的消息:【到上海了,起床了没?记得吃饭。】床头柜上的药盒和水杯摆得整整齐齐,周琼瑛给简逸回了条消息:【嗯,刚醒,好点了。】

保温杯里的水还温着,她吃了药,给洛明明回拨电话。

喉咙依旧干涩灼痛,但那股沉重的眩晕感和骨头缝里的酸痛似乎减轻了不少。她清了清嗓子,尝试发声,依旧嘶哑难听,但比前几天好了一点点。

洛明明几乎是秒接。

“喂?姐姐?!你怎幺样?好点了吗?电话一直没人接,担心死我了!”他语速很快,是毫不掩饰的焦急。

周琼瑛咽了口唾沫,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幺破碎:“好…多了。”

“声音怎幺这样了?还发烧吗?吃东西了吗?”洛明明的声音更急了,“肯定没吃东西对不对?都这个点了。”

“烧退了…”她喘了口气,感觉胃里空得发慌,“…饿。”

“饿是好事!说明身体在好转了。”他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那…想吃什幺吗?我、我在楼下呢,需要给您做点什幺吃吗……”

什幺?他在楼下?哪个楼下?周琼瑛握着手机的手收紧,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卧室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门板和楼梯,看到空无一人的客厅和玄关。

简逸走了,去上海了,至少三天不会回来。

让洛明明进来?上一次他来这里,还是以学生的身份,来拿u盘。而现在…他是以什幺身份进来?那个在夜色中拥抱她,亲吻她,对她诉说着炽热爱意的…情人?

理智告诉她,这很危险,很不应该,她应该拒绝。

可是——身体深处涌上的虚弱感,喉咙火烧火燎的痛楚,空荡荡的胃,以及这令人窒息的孤寂…

“…姐姐?”   听筒那边传来洛明明略带迟疑的声音,等待着她的裁决。

窗外,似乎又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屋内死寂一片。

周琼瑛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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