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万念俱灰

身体挣扎喘息着,消化内部的痉挛。

在程晚宁的印象中,爸妈只是正常职业。既然是普通人,为什幺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而且他们是私下行动,怎幺会对外泄露行踪?

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们。

可谁会这样做?

昨天早晨,程砚晞与宗奎恩对峙的画面历历在目,让程晚宁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你吧?”

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在受到巨大打击时,人们往往不会竭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相反,他们会陷入濒死般淡漠无力的状态。

那是一种绝望,最接近死亡的万念俱灰。

程砚晞没听明白,只是惊讶于她的变化:“什幺?”

天花板吊灯的光影错落在细秀的眉眼,她擡起头,眼里无悲无喜:

“是你干的吧?他们遭到袭击。”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怀疑到自己身上,程砚晞微怔片刻,随后否认得干脆:“不是。”

他确实讨厌宗奎恩和程允娜,也考虑过在这笔交易后动手。但这次程氏夫妇出事,并非出自他的手笔。

可程晚宁的第一反应,就是程砚晞干的。

“因为昨天爷爷在码头拿枪指着你,你心生恨意,所以想除掉他们。于是你绑架了我,引我爸妈过来,然后把落地点告诉别人,让雇佣兵提前埋伏在周围,从暗处袭击刚下飞机的他们。”

“是这样吧,表哥?”

依旧是那双漂亮甜美的脸蛋,此刻却褪去了天真的气质,平日顾盼生辉的美目渐似寒泉般清冷。

这也怪不得程晚宁。第一天刚被绑架,第二天父母就在来的路上遇袭。如此巧合的时间,任谁都会怀疑到程砚晞头上。

她的推测合情合理,只不过猜错了最关键的主谋。

面对她的怒火和质疑,程砚晞只是重申了一遍:“我说了,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世界上有这幺巧的事吗?”程晚宁自然不相信,恼怒地瞪着他,一味发泄自己的情绪,“我又不傻,你以为用这种话骗我就能糊弄过去?他们是来找我的,只有你才知道他们的位置!”

坚定又憎恨的神情,似乎百分百确信凶手就是面前的男人。

除此之外,程晚宁也想不到别人。

她对父母的职业一无所知,更不了解他们的人脉,眼下能想到的、最符合凶手动机的,只有程砚晞。

——她的表哥。

程晚宁跪坐在床上,垂着脑袋,用冷静到可怕的音调吐出两个字:

“畜牲。”

程砚晞的目光一寸寸凉下去:“你说什幺?”

在泰国,“畜牲”的含义极度侮辱人,堪称骂人最狠的话。随便说出去,甚至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可程晚宁哪里还在乎这些,受到巨大冲击的头脑驱散了一切理智。

“我说,你个畜牲。”

她昂起头,用那双失去光彩的眸子仰视他。

她早已忘了这是芭提雅的酒店,开始不顾后果地痛骂:

“他们是杀了你爸还是杀了你妈,值得你记恨到这个地步?不过看你对家里人的态度,他们就算杀死你爸,你也不会有丝毫难过吧?”

“是因为从小在家没人疼没人爱,所以性格扭曲,嫉妒别人吗?他们过得好,你就眼红,想把他们都弄死。可悲的是你即便杀了他们,取代他们的位置,依旧没有人会看你一眼,因为你是个自私自利的垃圾,垃圾永远不配得到别人的信任和喜爱!做了这幺多坏事,你母亲死掉都是活该……”

程晚宁见过程国伟几次,但从来没见过程砚晞的母亲。后来程允娜告诉她,宋娅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程晚宁不了解表哥家的事,妈妈说什幺就是什幺。

亏她当时还觉得他有点惨,现在想想,自己的同情心简直喂了狗。

要是早知道程砚晞是这种人,她都会觉得他活该。

程砚晞这种败类,不值得任何人付出真心,哪怕只有片刻,她都会替自己不值。

程晚宁承认自己的话十分刻薄恶毒,可她无法克制自己体内翻天覆地的情绪。

爸妈是被程砚晞杀死的,她必须将怒火发泄在他身上。

只有他才能承受得起这些话。

——他必须承受。

程晚宁红着眼圈,一双甜美的眼睛里蕴含着世界上最浓稠的恨意:“你知道吗?垃圾是不配得到任何人喜欢的!即便死了,都不会有人在乎……”

她一边痛斥他的罪行,一边因愤怒而不自觉地拔高音量。

话还未完,重心蓦然失衡一瞬。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床上。

眼里的世界顷刻间破碎,天旋地转间,一双冰凉的手复上她纤细的脖颈。

异样的触感袭来,她整个身子抖了一下。还没等她看清眼前的场景,那双手就紧接着掐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是极具压迫的窒息感。

“骂完了?”

身上人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狠狠掐住女孩脆弱的脖颈,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它拧断。

下手如此之狠,面上的表情却不变,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听你骂了这幺久,我是不是也该做点什幺了?”

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和她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程晚宁被扼住咽喉,上半身动弹不得,只能拼命用手推他。

她这人没什幺长处,就是指甲特长。

尖锐的指甲嵌进薄衫,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抓痕,用力得几乎要划破衣裳。

见对方无动于衷,程晚宁改变思路,拽着那双掐住自己脖颈的手往外掰。

然而,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对于专业训练人士来说根本算不上什幺。反抗只会消耗她的体力,为她徒增疲惫而已。

无论程晚宁怎幺反抗,掐住她脖颈的手都没有丝毫松懈,甚至愈发用力。

程砚晞欣赏着她垂死挣扎的表情,如同离开水域的鱼儿,努力在甲板上跳动,最终却也只能在濒死之际翻个身。

“我是畜牲,你是什幺?”他睑下眼眸,唇角的弧度极为轻蔑,“小畜生?”

他们可是一家的。

程晚宁没说话,昂起头凝视着他。

不得不承认,她胆子的确很大。即便受到生命威胁,眼里也没有一点害怕的情绪,八风不动的淡定模样倒像是不屑。

这一点,比程砚晞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厉害。

无论是默默无闻的普通人,还是手染鲜血的雇佣兵,只要是人,面对死亡都会有所惧怕,只是恐惧的程度不同而已。

可从这个年仅十五的小女孩眼中,他却没有寻到丝毫害怕的迹象。

程砚晞不知道她是被吓傻了还是真无畏,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刺激她:

“不过你妈妈也真够傻的,放着宗奎恩留给她的活命机会不要,非要跑回来救他。”

或许是受自身家庭的影响,程砚晞只觉得他们很蠢,什幺人能够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程国伟能为了利益,把自己的妻子送到敌人手里,任他们杀死;宗奎恩却能站在程允娜面前,帮她挡子弹。

本来有人护着,程允娜是可以跑掉的。可她宁愿陪丈夫一起送死,也不愿意独自离开。

“你说,为了他人送命,是不是一个很蠢的行为?”

令人窒息的空气蒸发悲恸与决绝,颓败的源头袒露。

没有戏剧化的竭斯底里或绝望悲哀的渴求,程晚宁脑袋嗡嗡的,眼神不知道在看向哪里。整个人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冷风灌进眼眸,喉咙被掐得生疼,胸腔堆满沉甸甸的窒息感,随时可能断气而亡。

只要身上的人愿意,他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拧断她的脖颈。

可即便是这样,程晚宁也没有求饶的打算,反而紧咬牙关,吃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嘴边吐字清晰地骂着——

“畜牲。”

其实她有时真的挺倔。一旦有人触碰到自己的底线,无论那个人多厉害,她都会想尽办法弄死他,至少也要从他身上咬块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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