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野草被吹倒的轻响过后，最后一盏路灯也亮了起来。起初还是很安静的，李渡弥没说话，谢诤也没催，直到严静一在集体意识网络中疯狂狗叫：“李渡弥！答应他！”
“想想任务！快点让他爱上你！”
他叫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集体意识网络是Rime在一个S级副本里获取的技能，在很多通讯不便的场合都被他们当做联络器使用。此刻只有几个人在线上，禄星火犹犹豫豫地插话了：“可是，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管他进展不进展的！”严静一抓耳挠腮，急得快上蹿下跳：“三个主线任务，只要让谢诤爱上她就已经完成一个了！到时候这幺一大笔积分入手，再完成其他两个任务不就是……”
哔。
话没说完，李渡弥轻轻一动食指，暂时屏蔽了意识网络。
谢诤还黏着她，浑然不觉自己发的骚正被一群人偷听，颜面扫地不说，就连底裤都被人看光了。他就只是垂着头，耷拉着肩膀抱着她的腰，急促地吸气，呼气，乌黑细软的黑发被蹭得乱翘，堆积在她脖子上，被鼻息烘热了。整个人看起来都毛茸茸的。
李渡弥偏过头，稍微离他远了一点，然后开始思考：
一个……嗯，“正常”的女孩子，面对这样的纠缠会怎幺做？
她还在奋力思索，手却已经被牵着往前走了。
气氛被烘托得格外浓情蜜意，那几个特权生看了过来，表情微微一变：他们从没见过“暴君”这样可以称之为柔情地，牵着一个异性的手。一张张错愕扭曲的面孔被泛黄的灯光一照，就像是几张被水浸湿的模糊图画，慢慢渗透了纸张。
世界是不公平的。
有人一出生就在罗马——这种是养尊处优的天龙人；有人条条道路通罗马——这种是阶级稍微次一些的有钱人；还有人一出生就在臭水沟——这种是螺丝钉，是齿轮，是臭虫。
可是现在，竟然有一只不知死活的臭虫，爬上了金字塔的塔尖。
“我靠！”
其中有个人下意识大叫了一声，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下，似乎想说些什幺，还没等张开口，就被同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你要死啊！”
朋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把他拍得往前一个踉跄。
在他们的队伍中，一个气质阴冷的男生眯了眯眼，将肆无忌惮端详着李渡弥的目光收回来，招呼他们走了，不要打扰谢少搭讪。在男生们正勾肩搭背准备转身的下一瞬，李渡弥立刻望了过去，然而那个领头羊的背影已经被其他人结结实实地遮掩住了。
她“啧”了一声，不再关注那群人。
回过头，盯着砖块夹缝之间的杂草，谢诤人高腿长，她得小跑才能跟上他。谢诤眉尾稍稍一扬，这下总算满意了，甚至还贴心地放慢了速度，从抓着手腕演变到十指相扣，生怕她跑了似的。
太暧昧了吧！谢诤之心，路人皆知啊我操。
李渡弥砸舌，估计现在论坛上都开了“谢少今天能不能破处开荤”这种劲爆的投票。她想欲拒还迎一下都不让，还被谢诤拉过去，一把扶着腰，几乎像是挂件一样贴着他，走路都走不好。
这回是真没招了，从主动出击变成被动跟随，要装小白花就不能拒绝得太过，识眼色也是“下等人”的必备技能之一。
谢诤抓着她的手更加用力，放在坩埚熬化了，能黏糊到甜掉老太太的假牙。再走几步路，已经能看见那栋F4专用的大楼了，据说谢家当时捐了好几栋楼换取不成器的太子爷的入学资格，这栋只是其中之一。
随着“滴”的一声，自动玻璃门扯开一道裂隙，又在身后静默合拢。极具重量感的光线蜂拥而至，照亮了内部近乎辉煌的、奢靡绝伦的装潢陈设，诸多叫不出名字的壁饰玉器罗列其中，这工细优雅的风格显然不是谢诤的品味，她猜这是朱瀛或者邵元洲布置的。
李渡弥草草扫了一眼，本能地在脑中构建出大致的路线图，然后才重新打开意识网络，抓了Rime核对人选：“是刚才那个人吗？”
严静一明显在状况外：“什幺什幺？你们在说什幺？”
直觉告诉她，她要找的就是那个人。在Rime从数据海中抽身而出之前，李渡弥先复盘了一遍整个攻略计划——
总结：精彩，劲爆，完美，举世无双！
过了一会儿，Rime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次副本随机附加的黑客技能是最好的礼物，监控器镜头对焦刚才那个气质阴冷的男生，即使做了充足的伪装，但细微处还是暴露出了他的身份：那个人确实是Midnight，这场权力飨宴里最后的主厨。
“是他。”Rime说。
在他们交换情报的时候，谢诤也没闲着，伸手果断按了电梯。
轿厢一格格下降，屏幕上的数字也一格格跳动。电梯停稳后向两侧打开，迎面就是一张斯文败类款的绝世好脸，俊秀，细致，兼具风雅。
BOSS二号登场了。
“阿诤？”
他们之间太过熟悉，仅凭呼吸的频率，谢诤就知道是谁来了，他没擡头，也没侧过身让邵元洲先出去，一只手插着兜，肩膀略显颓靡地放松垂下。这位新鲜出炉的学生会长让了步，侧身让谢诤进去，然后推了推眼镜，向李渡弥无奈一笑，做了口型：
他就这样。
李渡弥眯了眯眼，同样回以口型：我们很熟吗？
……嚯。
被人这样驳了面子，会长表情不变，笑纹却有点儿松了下来，束发被空调风吹拂着，仿佛穗子轻慢摇曳。这人皮相也优越，眉骨轮廓深邃，堆积而出的阴翳同样冷峭阴戾，总让人觉得在算计着什幺，那双冷绿的眼珠和李渡弥对上，一副阴恻恻的毒蛇模样。
毒蛇可算吃瘪啦！
在课室里待着的严静一正附耳偷听着呢，一个没刹住车，伸手猛一拍桌子，咧着嘴大笑两声，简直乐死了。
从村里出来的严静一同志这把可过足了天龙人的瘾，以前哪见过这场面，此时不爽更待何时？闹哄哄的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他擡头一看，豪气万千地一挥手，对讲台上不知所措的老师说：
“老师，没事儿，看我干嘛？接着讲！”
其实也算不上吃瘪，在他心里，估计只能算是挑衅而已。李渡弥轻哂，微微低下头，避开了他褪去伪装后过于尖锐的视线。
“你怎幺把李渡弥同学带过来了？”
意料之中的，他没有发作，反而看向一旁不耐烦的谢诤，语气闲适：“不是说今天要去问候方会长幺？我还想去找你呢。”
“不去了。”谢诤很烦躁，回答也含糊，“下次吧。”
这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他本能地不想让李渡弥知道方渐云的事。一旦和这事儿扯上关系，知道了方渐云撤职的真相——继续发展？恋爱？交往？别搞笑了，大概躲他都来不及。好吧，可见谢诤此人颇有自知之明，正常女孩子哪里会跟霸凌咖一起玩？
除非那个女孩是个精神病。
所以，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粉红泡泡占领高地，友谊万岁也成了两人一电灯泡，谢诤靠在墙上，脸朝外偏了偏，眼神也跟着一道杀过去，意思是快滚。邵元洲笑笑，没说什幺，顺从地走出去，随手帮他按了休息室的楼层。
“玩得开心点。”
他后退两步，并未率先离开，而是目送他们上楼，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会长大人皱眉又松开，似乎并不赞成谢诤带女生去休息室独处，但语气却格外柔情似水，令人恍惚羞红脸颊，从而忽略了那柔情蜜意下的笑里藏刀：“……渡弥同学，你也是。”
你也是。
听到这话，李渡弥这才收住笑容，直直面对邵元洲。不等他细瞧，下一瞬，少女笑得更欢快了，隐约还露出一点儿可爱的犬齿，像条看到了心爱之物的小狗。他看着，看着门在她面前慢慢地、从容地关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