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美狄亚的演员坐在床上唱出她的独白部分:“哎呀!我遭受了痛苦,哎呀,我遭受了痛苦,直要我放声大哭!”她紧紧捂着胸口,表情扭曲痛苦。
“你们两个该死的东西,一个怀恨的母亲生出来的,快和你们的父亲一同死掉,一家人死得干干净净!”
伊西多鲁斯被演员突然爆发的强烈感情和尖锐嗓音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踩空,她在楼梯间回首欣赏了一小会美狄亚悲切中夹杂着恨意的面容,奶妈方登场开口:“哎呀呀!可怜的人啊!你为什幺要你这两个孩子分担他们父亲的罪孽呢?你为什幺恨他们呢?唉,孩子们,我真是担心你们,怕你们碰到什幺灾难!”
帷幕完全拉开了,七弦琴奏起激烈的进场歌,歌队的声音从舞台侧边传来,伊西多鲁斯加快脚步上了二楼,走在闷热混杂着各样香水气味、昏暗闷热的甬道中找寻房间号。
“在前面。”一个动听的女声从她身后传来。
伊西多鲁斯猛地回头,她的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了一位贵族少女,一双漂亮的大眼几乎占据了半张脸,蓬松的羊毛一般的黑卷发半扎着披散下来,对着伊西多鲁斯疑惑防备的神情她羞涩一笑,行了一个标准又优雅的礼后咳了一声掐着嗓子开口:“殿下日安,请允许我为您介绍,我叫阿加托克莱娅。”
伊西多鲁斯想起来了,原来这就是哈普阿蒙今天要给她介绍的那对姐弟中的一人,但是她看阿加托克莱娅是越看越眼熟,她们在一扇敞开的窗前驻足,新鲜的空气涌入微微缺氧的脑中,她大脑运转起来,对着阿加托克莱娅期待的眼睛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阿加托克莱娅看起来很兴奋,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明亮而有神:“是的,殿下,我们见过,在中央街道那儿,有一个埃及人开的乐器店,我想买一个口笛但是交钱的时候发现钱袋丢了,您正好在场,听到我的窘况后为我买下了那只口笛。”
伊西多鲁斯恍然大悟温柔一笑:“我记得你,那个口笛很漂亮,你也很漂亮,我觉得不应该让你空手而归便让侍女代你付了钱。”
阿加托克莱娅兴奋地小幅度倾身:“那个口笛很漂亮,吹出来的声音也很好听,我练习了一首很好听的曲子,下次见面请允许我为您演奏,可以吗殿下?”
伊西多鲁斯闭眼低头微微摇了摇:“当然可以,我很期待你的曲子。”
阿加托克莱娅引着她到达了深处侍卫守护的包厢中,一进去屋内两人同时回头,异口同声喊了句:“姐姐!”
哈普阿蒙原本兴致缺缺的脸转眼容光焕发,朝他走去,另一个紧随其后。阿加托克莱娅怯生生地瞟了一眼哈普阿蒙,他的注意力早已全放在了伊西多鲁斯身上。
那位贵族之子向她行礼问号并开始自我介绍。他的名字叫作阿加托克利斯,是三殿下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哈普阿蒙没有反驳,他来到她身边像脚步轻盈的埃及猫,沉默寡言地陪伴她,伊西多鲁斯微笑着面对阿加托克利斯的奉承,看也不看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哈普阿蒙不耐的神情立马舒展开,他悄悄使了一个眼神给阿加托克利斯,后者仓促结束挽着阿加托克莱娅的手并邀请他们一起坐到包厢座位上。
伊西多鲁斯悄悄舒了一口气,她的手腾空后刚想收回就被毛茸茸的脑袋顶起,哈普阿蒙又长高了一点,他抿着嘴竭力遏制笑意,眼睛都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这猫一点都不高冷,伊西多鲁斯如他所愿揉了揉他的脑袋,明明黏人又亲人得很。
他凑到姐姐耳边委委屈屈:“别看他,伊西多鲁斯,他有什幺好看的?”
“那幺瘦弱,体育课成绩和文学课成绩都没我好,如果不是我他都没有机会跟你搭话还说那幺久……”
哈普阿蒙自以为声音很小的抱怨实则屋内四个人听得都清清楚楚,另一对当事人姐弟同享一盘淋着蜂蜜的苹果片,专心看剧表现得一副什幺都没有听到,伊西多鲁斯猛然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别说了。”
她的头又开始痛了,无奈又尴尬:“你真是绝世傻白甜,什幺话都往外说,他不是你朋友吗?”
哈普阿蒙微微低下头,圆圆的瞳孔倒映着她的面容,伊西多鲁斯擡头直直撞入那双眼睛,被烫到一般收回手别开脸。
“傻白甜是什幺?”他步步紧逼。
“就是你这种什幺话都往外说的笨蛋!”伊西多鲁斯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而且……”
她被掰着肩膀转过来,两人面对着面距离一掌有余,这个距离太过亲密,他又可爱又困惑的脸庞近在眼前,伊西多鲁斯甚至能看清他下睫毛翘起的走势,哈普阿蒙眉毛皱成毛毛虫,苦着脸把她呼吸停滞的缝隙填满:“而且什幺?”
伊西多鲁斯喃喃自语:“而且还真挺可爱的……”她说得声音很轻又含糊,干脆捂住脸逃避他的追问。冷静了一会她拨开肩膀上的手,看也不看他,在那对姐弟对面落座看戏。
那只猫自动黏上来挤她胳膊:“你刚才说的什幺?我没有听清,再说一次吧姐姐。”
伊西多鲁斯气沉丹田一动不动专心看剧,他挤了几下也不见成效大失所望,又拿过她的手开始把玩,揉了两下被狠狠掐了之后剧烈颤抖倒在她肩头,他濒死一般喃喃自语:“我要死了……如果姐姐愿意像伊西斯拯救奥西里斯一样救我,我才能继续活着。”
他装死半天也不见伊西多鲁斯再搭理他,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把脑袋蹭到她散发香气的肩颈,冷哼一声继续表演:“如果伊西多鲁斯不跟哈普阿蒙主动说话,那幺她就会永失所爱——就是她的弟弟,他一直徘徊在冥府前念她的名字,让生人和亡灵都不得安宁。”
伊西多鲁斯还是没搭理他,显然这样的把戏他们之间玩的已经够多了,她处理起来得心应手,戏幕正进行到高潮的前奏曲,歌队的间奏曲过后伴着琴声唱起哀伤的场白:“你这不幸的人,你这想同王室联姻的不幸的新郎啊,你不知不觉就把你儿子的性命断送了,并且给你的新娘带来了那可怕的死亡。不幸的人呀,眼看你要从幸福坠入厄运!”
“啊,孩子们的受苦的母亲呀,我也悲叹你所受的痛苦,你竟为了你丈夫另娶妻室,这样无法无天地抛弃你,竟为了那新娘的婚姻,要杀害你的儿子!”
阿加托克莱娅笑着点评:“真是位烈性又聪慧的女子。”
伊西多鲁斯歪头和另一个热烘烘的脑袋叠在一起:“是啊。”
“不要有人认为我软弱无能,温良恭顺;我恰好是另外一种女人:我对仇人很强暴,对朋友却很温和,要像我这样的为人才算光荣。”
比起雅典妇女的恭顺,被那些“文明人”频频指责的美狄亚显得如此特别又惹眼,她的故事一代又一代流传下来,那最初的甜蜜火焰把她的心燃烧,数年后竟也因伊阿宋的背叛而变成属于复仇的熊熊烈焰,把那些不忠的人毁得一干二净。
另一边的阿加托克利斯昏昏欲睡,阿加托克莱娅轻轻把他摇醒。
哈普阿蒙静静地靠在她的肩头,半天如自言自语般道出:“我不知道……”他压低声音几乎于无,表情沮丧而茫然:“她为什幺会舍得杀了自己的孩子?”
伊西多鲁斯说:“你不是美狄亚,无法感同身受理解,也不能体会美狄亚的痛苦。诚然,有的父母确实不爱他们的孩子,他们夫妻感情都破裂了,一直处于互相怨憎之中,连所生出的孩子都持续经受这种折磨。”
他悄悄落泪,细声细气说:“我不喜欢。”
伊西多鲁斯一直注视着舞台上大仇得报形容癫狂、美艳如初的美狄亚,反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我也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