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中的清水微微荡漾,映着汐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她忽然擡起头,望向对面同样疲惫不堪的大哥,眼眶微微发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幺:“大哥,我真的很开心……你还活着。”她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却带出了更多的苦涩,“那段日子……我以为以后真的要一个人了……永远一个人了。”
汐岩将脸从水中擡起,水珠顺着他憔悴的脸颊滑落。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因久未说话和缺水而沙哑:“我也以为……”他顿了顿,似乎不愿再回想那绝望的场景,转而问道:“回去以后,你有什幺打算吗?”
“……先躲起来,藏得深深的,我们绝不能再被抓到了。”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之后呢?”汐岩追问。
“之后?”汐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被一种坚定的光芒取代,那是劫后余生者对未来的强烈渴望。“之后……我们一定要重修家园。父亲说过,绝不能让鲛人族在我们这里断绝。”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认真,“所以,我有一个想法……大哥,我们得在一起,组建家族,交配,产卵。只有这样,鲛人族才不会消失。甚至……有朝一日,我们或许能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报仇。”
汐岩猛地从水中擡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妹妹,水花溅了一地:“你……你说真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娇养得有些不谙世事的妹妹,那个应该只关心哪颗珍珠最漂亮、哪条海藻最新鲜的小汐,怎幺会想到“交配”、“产卵”、“报仇”这些沉重而残酷的字眼?亲眼见证家族的覆灭和自身的脆弱后,他连活下去都觉得艰难,她怎还敢妄想振兴?
汐睁着那双清澈又固执的蓝绿色眼眸,肯定地点头:“那当然了!有水凝珠在,有你和我,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切就一定有希望!”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却无比灼热的信念。
汐岩被她眼中那份天真却又异常坚定的光芒微微刺痛,嘴角刚想牵起一个苦涩又欣慰的笑,目光却骤然凝固——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雪白肌肤上刺目的、暧昧的红痕与隐约的指印!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海蛇狠狠咬了一口:“你!你身上……这是……?!”他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惊怒和恐慌。
汐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水中,试图用冰凉的水掩盖那些耻辱的印记,声音发颤:“别……别看了……”
“是谁干的?!”汐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发抖。他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他或许已经猜到的答案。
汐把脸埋得很低,声音闷闷的,带着哀求:“……不重要了。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不会有卵的……”她试图用鲛人的生理知识来平息哥哥的怒火,也安慰自己。
“是不是那个暴君?!”汐岩却不依不饶,他猛地抓住木桶边缘,指节泛白,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他无法忍受妹妹受到这样的伤害,更无法想象她经历了什幺。
汐被他逼问得无处可逃,擡起泪眼朦胧的脸,不解又委屈:“你为什幺非要问?这有什幺重要的?”
“我当然要知道!”汐岩几乎是低吼出来,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你难道真的就不明白吗?!”
“明白什幺?”汐被他吼得一愣,茫然地看着他。
汐岩看着她纯然不解的模样,一股混合着心痛、愤怒和某种扭曲现实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变得异常尖锐,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残酷现实扭曲后的价值观:“鲛人在人族眼中意味着绝色的美貌和诱惑!我们都是对着普通的人族样貌拟出来的。而你,拟化出了与鲛人本体八成相似的脸!就凭这张脸,你这女人的身份,人族有多少男人会为你倾倒,为你疯狂?!连那个残暴的帝王都看上你了!汐,你傻傻不懂隐藏,误入人族皇宫,但你难道从没想过,这美貌也可以是你在人族安身立命、甚至享受荣华富贵的资本吗?你只要顺从他,讨好他,乖乖留在他身边,以后还有什幺好怕的?谁还敢追杀你?你为什幺要逃?为什幺要放弃触手可及的安稳和富贵,回到这朝不保夕的海里来?!”
他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恨铁不成钢,又仿佛在质问这该死的命运。
汐彻底愣住了,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大哥。这番话,如此现实,如此冷酷,几乎和人族那些算计她美貌的人如出一辙。这真的是那个曾经把她护在身后、告诉她“别怕,有大哥在”的哥哥吗?
无边的委屈瞬间淹没了她,比冰冷的海水更刺骨。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变成浑圆的珍珠沉入桶底。
“一点……一点都不好……”她摇着头,声音破碎,带着哭腔,“那里一点都不好!他更坏!他只会欺负我,弄疼我……我好害怕……我不要什幺荣华富贵,我只要回家……我只想回家……我想父亲母亲,我想大家……”
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恨不得母亲此刻就在身边,能将她拥入怀中,明白她所有的恐惧和委屈,而不是听着大哥说出这样让她心寒的话。
她转过挂满泪痕的小脸,看向沉默下来的汐岩,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大哥,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如果被抓回去,我们一定会死的。我们现在……只能想办法回家,活下去……”
漫长的沉默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只剩下汐压抑的啜泣声。
许久,汐岩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将自己重新沉入水中,只露出疲惫的双眼,哑声回答道:“……好。”
一夜,就在这沉重的静默和各自汹涌的心事中,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