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订在A市最昂贵的餐厅,真鮨亭。通常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主厨才会留位置。
顾非然上午刚接的电话,中午就收到邀请函,她却不知道对方什幺来头。
何时雨看着请帖,烫金绣纹印刻在信函两边,中间用火漆封缄。邀请人写着“刘小姐”三个字,没有具体姓名,而邀请者那栏,只写了“顾非然”的名字,没有她。
何时雨化完妆,穿上之前的黑礼裙,捏着请帖,走到他面前。
“只邀请你的,我一定要去吗?”她问道。
顾非然伸手拿过请帖,随意扫了俩眼,扔到一旁,顺势把她拉到身边来。
“你闯的祸,现在想甩锅?”他笑笑,揽过她颈肩一丝碎发,声音变沉了些,“很漂亮。”
何时雨低头看着装束,价值连城的衣服,当然美丽。
若是街头乞丐有他那幺多钱,随意捯饬几下,也能当个公子哥。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没有不灵的时候。
“几万块的衣服,会丑吗?”
顾非然玩着发丝的手顿了下,眼神从头发上挪到她侧脸,“没说衣服,我说你。”
何时雨怔了一下,两颊感觉烧辣辣的。
某人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她身上,她侧身回避,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她推了推他的身子,看了眼挂钟,“走吧,时间快到了。”
何时雨觉得自己有些反常,现在就想挖个地道逃走,反正不能单独跟他呆一块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些什幺。
真鮨亭在市中心一隅园林里,若是游客,进去得买门票。
顾非然把请帖拿了出来,门口工作人员扫了一眼,便伸手带路,与一众游人分离开来。
餐厅的门牌刻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底下只有一盏微弱的小灯映衬。
若不是礼仪小姐从后排树丛里钻出来迎接,她准得在这儿迷路。
何时雨随他走进一个楼阁,扑面而来的侘寂风,有种荒凉萧肃之意。
卫齐刚把酒杯斟满,邀请的客人来了。他看着顾非然,依然是对什幺都蛮不在乎的样儿,现在比从前变沉稳了不少,直到瞧见跟在他身后的女人,眼神顿时凝了起来。
他礼貌地把椅子拉开,对何时雨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时雨打量这个男人,眼睛长得像只狐狸,耳骨上镶满了钉子。
她友好地笑了下,说了声谢谢。
卫齐盯着她,嘴里似乎想说些什幺,却又把话头给咽了下去。
他端着清酒盏,朝顾非然走去,蓦然低头,声音轻悠悠地落在男人耳边:“顾非然,你丫够可以的。对沈柯云是念念不忘,找了个复刻版的。”
何时雨侧头看着他们,桌子很大,彼此离很远,她根本听不清讲了什幺。
只见顾非然起身,把卫齐连拉带扯拎出了包厢门。
“不会说话就闭嘴。”顾非然眼色沉了下来,“卫齐,我跟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卫齐嗤笑道:“你骗骗自己还行。当初是谁他妈找我喝酒,喝到胃痉挛;谁他妈半夜不睡觉,找到我房间,问沈柯云去哪了。搞得是老子把她绑了一样。今天,又来了跟那女人一样式儿的,你说你不想,谁他妈信啊!”
顾非然已有不悦之色,“你管太多了。”
卫齐冷笑:“我管太多?当年,沈柯云与顾麒睡一起,陈晓君把你的解酒药换成催眠药,你呼吸抑制差点死过去。要不是珊姐救的你,怕是现在见你只能去墓地了。”
他看了眼手表,“珊姐还没来。等她过来了,你想想该怎幺解释。”
顾非然靠在墙檐,点了根烟,猛吸起来。
他眼神迷离道:“我找女人,跟她解释作什幺?”
卫齐拍了拍他的肩:“别人就算了。你敢打包票,找她没有沈柯云一丁点儿关系?珊姐扇你那几巴掌全他妈忘了,顾非然,有你这幺衰的人幺?真那幺喜欢嫂子,把她抢过来睡了啊,找个低配版的,别让顾麒看见笑话你。”
顾非然掐了烟,冷不丁看着这个嘴不带把的男人:“低配版?”
卫齐扭头往包厢里瞧了眼,何时雨正襟危坐,双手稍显局促,一直在卷着裙摆,就不是跟他们一个圈子里的货。
“你别把人小白菜玩蔫了。”他不正经地笑笑,“你以前可不这样,现在怎幺专职坑蒙拐骗良家少女了。”
顾非然踹了他一脚,劲儿是一点没收,“我不想跟你废话。但有件事我必须说明,我找她跟沈柯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说最后一遍,是没有任何关系。”
“哟。”卫齐看他这摆上谱的样子,倒有点不习惯,“行吧,我也懒得管你,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顾非然留给卫齐一个决绝的背影,转眼就回到包厢坐席上,徒留他一人在外头吹冷风。
卫齐眯起凤眼,远处响起高跟鞋的踢踏声,一袭红裙裹着女人姣好的身材,黑色狐裘披肩围在颈间,身后跟着一个拎包撑伞的男人。
他很快走了过去,从保镖手里接过包和伞,像个骑士般,护送她进包厢。
刘灵珊瞥了卫齐一眼,“他到了幺?”
卫齐调侃道:“珊姐请的人,哪敢不来?跟小女友,腻歪着呢。”
刘灵珊步履一顿,把男人手中的包拿了过来,“伞你放门口,上座吧。”
卫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意盈盈地伸手弓腰,女士优先。
刘灵珊落座,晚香玉馥郁的气味直冲何时雨的脑门儿。
“非然,不给大家介绍介绍?”
何时雨看着她,精致而极富有攻击性的一张脸,美得让人有些惊叹了。
这位,怕就是邀请函上的“刘小姐”了。
“女朋友。”顾非然擡眸瞥了刘灵珊一眼,果断道。
何时雨手心一热,虽然是很短几个字,但从他口中公开说出来,还是有种奇异的感觉。
“怎幺称呼?”刘灵珊继续看着顾非然,仿佛她不存在。
顾非然没回答,也觉得气氛微妙,于是转头看向她,轻轻擡了下巴。
何时雨看着他,手心收紧,明白是他让她自己说出来的意思。
“人可何,时间的时,下雨的雨。何时雨。”
主厨从后方走来,上了第一道菜,蓝鳍金枪鱼刺身,只有薄薄几个小片。
刘灵珊摆好餐巾,持着刀叉,像是没听见她的回答。
何时雨盯着盘中心,那屁大点的刺身切片,她没什幺胃口。
卫齐看着女人,说道:“这位是前海的大股东,也是东山的股东。刘灵珊,珊姐。前海是我父亲的产业,做的是海运进出口,东山集团我也不用介绍了,何小姐,你应该很清楚了。”
刘灵珊,自从听到这个名字,何时雨就怔住了,她完全没在意卫齐后面讲了什幺。
“您是......刘灵珊?”她没忍住,可能太过震惊,“纽约Epsilon对冲基金创始人,西蒙韦科尔,是......”
“是我丈夫。”刘灵珊擡眼,第一次正眼瞧她。
卫齐心下大喊不妙,自刘灵珊回国,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她的丈夫。
尽管那老头已经死了几年,老头的前任们也只瓜分到皮毛,巨额财产都纳入她麾下,可怎幺着也不算件光彩的事儿。
顾非然这小女友,一上来就触了逆鳞。
“来,大家喝酒。”卫齐打着圆场,“珊姐,我敬你。”
刘灵珊挡过卫齐的酒杯,袅袅地拽着腰走到何时雨身旁。她看见顾非然的手在桌布下,紧紧地攥住女人胳膊,生怕被他们吃了般。
呵呵,她心里冷笑,一股酸麻的感觉团在胸口。
半个屁股坐上桌沿,日本餐厅的餐席很矮,刘灵珊人不高,脚正好交叠着地。
何时雨惊诧地张开嘴,在这个女人居高临下的审视里,她有些犯怵。
“妹妹,名字挺好听的。”她慢悠悠晃着酒杯道,“你知道我?”
何时雨再神经大条也明白,刚才怕是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大佬的女人上来找茬。
在美国政商界,能玩儿明白的人都不是简单角色,何况是一个从小保姆上位成功的女人。只是......这样的人见惯大风大浪,又怎会在意别人的三言两语。
她不明白。
顾非然起身,端着酒杯,从何时雨椅背后走过。
“嘭”的一声轻响,他倾身与刘灵珊相碰,谦卑而温驯,那女人依旧不改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有眼神从方才的凛冽,缓和了些许。
这倒更让何时雨吃惊了,她没见过顾非然这幺温顺的样子,从未。
某人平时这幺拽,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
“好久不见。”他笑了笑,眼里却没什幺温度,“变化太大,快认不出来了。”
刘灵珊故意把酒杯擡高,倾倒了半杯,落入顾非然的酒中。
他只倒了半杯,现在,她又渡了些酒过来,杯子快满了。
卫齐眼嘴角压着笑,目光锁住何时雨。
再怎幺说也是顾非然公开的正牌女友,现在男朋友被另一个女人当面调情,她竟没什幺反应。
有点出乎意料了。
何时雨只是看了眼,咽下口气。
她不会把这身份当真,现在只想快些结束这无聊的饭局。她也随便顾非然,爱怎幺瞎搞,她管不着,就别大庭广众之下把别人当成避孕套。
刘灵珊暗自瞥了何时雨一眼,淡定地让她刮目相看了。
只是马上,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无所谓了。
刘灵珊的小臂弯过顾非然胳膊,兀自与他喝了个交杯酒。
顾非然身体微僵,整个人停在那儿,没有动作。
她心中的不满陡然升起,莫名给了男人一个眼神,然后风情万种地朝何时雨耳边说道:“妹妹,借你男朋友用一会儿。”
她怔了一下,点了点头,“行,你用好了。”
刘灵珊听到这滑稽的回复差点没笑出声来,顾非然俊美的脸蛋已挂上了情绪。
他仰头把酒闷了,杯子扔到桌上,滚进何时雨的餐盘里,她吓得哆嗦了一下。
转头便看见男人一把搂住女人的纤腰,朝着门口走去。
她看得有些入神,因为从未见过气场、背影如此般配的两人,恍惚间觉得自己在看一场电影。
她只是观众,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一个从他们世界路过的人。
席间只剩俩人,卫齐“啧啧”拍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你可真有本事。”他突然开口,“把顾非然给气走了。”
何时雨夹了口生鱼片,芥末的辛辣在眼眶发酵,她拿起纸巾拭去眼角的泪。
“你们怎幺会认识西蒙的太太?”她仍觉得不可思议。
“什幺狗屁西蒙。”卫齐笑得肚子打鼓,“拜托,小姐,他都死了。现在是家财万贯的刘老板,你胆子可真大,敢在珊姐面前提这些。”
“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
何时雨窘迫地低头,她太久没关注新闻了,原来那位金融大拿已经去世了。
不过也说得通,刘灵珊与西蒙韦科尔之间差辈了,若不是他死了,她又怎会回到中国。
“你还挺别致的,难怪顾非然对你这幺上心。”卫齐似笑非笑。
何时雨不知道说些什幺,总感觉“别致”二字,是在讽刺她的愚蠢与冒失。
“你喜欢他什幺呀?”卫齐有一搭没一搭,与她聊着,“我们这个圈子,可不好混呐。”
她从来没想混过,至于喜欢顾非然什幺,也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何时雨敷衍道:“有钱。”
到了外面,顾非然手立刻松开女人的腰,刘灵珊被他带到一处深厚的绿荫丛里,枝头有鸟在鸣。
“松开我。”刘灵珊揉着腰,他根本就没用搂的,简直是在伺机报复她。
“想整我不需要这样。”他看着女人,脸上哪还有丝毫笑意。
刘灵珊点燃一支细烟,对着男人吞云吐雾起来,“本来不信的,现在看你是真吃错药了。”
训责而娇嗔的口吻。
“饥、不、择、食。”刘灵珊乜斜他,眼睛里充满讥讽,“几年前的苦还没吃够,想要重蹈覆辙?”
“我找她不是因为沈柯云。”他道,没任何遮掩。
刘灵珊慢慢靠了过来,暧昧地贴上他炙热的胸怀,她不屑地笑了下,嘴角却多了丝苦涩。
顾非然莫名感到烦躁,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根烟,点燃后抿在唇间。
却转眼被女人抢走,夹进自己的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