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哥哥?妹妹唤他倒是亲热

一连数日,侯羡皆被圣上急召入宫。

文俶近来随他在诏狱昼夜审讯,看尽了鲜血淋漓,早已心力交瘁。难得今日能回侯府喘息,她连外衫都未脱,便蜷在榻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叩门声。

“文俶姑娘。”

“……何事?”

“李文博已在书斋等候,侯少监离府前交代,通漕之策需在三日内完备,他将亲自面呈圣上。”

文俶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声音沙哑:

“知道了,我即刻便到。”

当文俶强撑精神,信步踏入书斋大门时,李文博并未如往常般端坐书案前。

他斜倚在窗边香几旁,指尖无意识地沿着茶盏边缘缓缓画圈,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些什幺。

“文博哥哥!”

李文博闻声回头,眉头立刻蹙起:“你的脸色怎幺这般差?”

文俶勉强笑了笑,走到他身旁的椅中坐下:“近日跟着侯羡昼夜不停地忙碌,许是没睡好。”

“你同他去了诏狱?”李文博的声音沉了几分。

“嗯。”

“若是不愿,可直接告诉他。他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文俶垂下眼帘:“他是什幺样的人,文博哥哥难道不知?我说不去,他自有千百种法子让我心甘情愿地去。”

空气忽地停滞,李文博注视着她低垂的侧脸,轻声问:“是担心杜若璞幺?”

文俶心中一颤,没有擡头,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那日青鸾院南方士子被捕之事,早已传遍京师科举圈。然而有关侯羡遇刺,在严密封锁下却鲜有人知。文俶不愿李文博担忧,更不愿节外生枝,便不打算提及。

李文博沉吟片刻,淡淡道:“他托我传话,想与你见上一面。你可愿意?”

文俶擡头,眼中神色复杂,却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我去。”

自那日青鸾院匆匆一见,杜若璞便日日守在侯府外,盼着能与妹妹说上几句话。奈何侯府戒备森严,侯羡又将文俶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她更是鲜少独自出门,一直苦无机会。

后来从同窗处得知,李文博已投在侯羡门下,时常出入侯府,他这才亲自登门,恳请李文博代为安排。

这日,杜若璞在柳泉居订下一间清静雅室。还特意嘱咐白芍做了杜若烟最爱吃的红烧肉,带了她素日喜爱的海棠果酿。一番苦心,只盼妹妹能回心转意。

酉时三刻,文俶与李文博准时出现在雅室门前。

杜若璞本想着能与妹妹独处一室,一诉衷肠。不料文俶一来便直言,若李文博不在场,她即刻离去。最终只得三人围坐在一张雕花圆桌旁,相对无言。

杜若璞将杯中果酿一饮而尽,目光掠过李文博:“数月不见,文博兄确是今非昔比,连气度都不同往日,颇有几分春风得意。”

“杜公子慎言。”文俶脊背挺直,语调清冷,“文博哥哥于我有救命之恩,还望阁下言语间存些分寸。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文博哥哥?”杜若璞轻笑一声,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寒意,“唤得倒是亲热。烟儿何时多了个哥哥,娘亲在九泉之下可是知晓?”

“救命恩人?他若真心护你,又岂会隐瞒你的行踪,独自带你上京!”

“够了!”文俶倏然起身,衣袖带得茶盏轻响,“若杜公子无事相商,我与文博哥哥尚有要务在身,就此别过。另外,我如今名唤文俶,是侯少监座前随侍,还望阁下慎言。”

“烟……文俶!”杜若璞急忙拦住去路,声音里透出几分仓皇,“是哥哥失言了。我今日……只是想与你说说话。”他转向李文博,连声道歉:“方才一时情急,言语多有冒犯,还望文博兄海涵。”

李文博从容还礼:“若璞兄言重了。只是文俶虽外表柔婉,内里却自有丘壑。她既选定了前路,还望若璞兄……能予以尊重。”

“尊重?”杜若璞眸光微黯,“文博兄对我这妹妹倒是知之甚深,倒让我这个与她相伴十五载的兄长无地自容了。”

“杜公子,”文俶重新落座,语气疏离,“今日究竟要与我说什幺?”

杜若璞执起筷子,将红烧肉轻轻夹到她碟中,声音柔缓:“先尝尝这红烧肉,白芍特意为你做的。还有这海棠酿,是今年新采的海棠果所酿,陈管家特地差人快马送来京城……都是你从前最爱的。”

文俶垂眸瞥了眼碟中,并未动筷:“劳杜公子费心。如今我惯食文博哥哥做的鸡子羹,爱饮李大娘酿的梅子酒,过去的口味……早已不习惯了。”

“口味会变,血脉亲情却变不了。”杜若璞凝视着她,声音低沉,“还有父亲……你也要将他忘了吗?他……病了。”

文俶的身子骤然僵住,搁在膝上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李文博悄然伸出掌心,覆了上来。温热的触感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收拢。

这细微的亲密分毫不差地落进杜若璞眼里,他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执起酒盏,缓缓推到文俶面前:

“父亲知我今日来见你,临行前特意嘱咐,定要让你尝尝,这今年的新酿。”

“父亲……怎会病倒?”文俶举杯一饮而尽,喉间滚动着苦涩。

“积郁成疾。”杜若璞的声音又轻又缓,“自你不见踪影,他日夜悬心,人前却还要强撑……”琥珀色的酒液又一次斟满白玉杯。

“现在情况如何?”

“起初只是茶饭不思,近来夜咳愈发严重……”话音未落,文俶已仰头饮尽第二杯,酒盏落桌的脆响里带着颤音。

“咳得可厉害?”她已捏紧了第三杯酒。

“每夜子时必发作,总要咳上大半个时辰。”杜若璞的声音忽地沉哑,“前日我去侍药,见他帕子上……”

文俶猛地灌下第三杯,酒汁沿着嘴角滑落,在衣襟上洇开水痕。

“帕子上怎样?”

“带着血丝。”

这四字落下时,文俶已饮到第五杯。杜若璞斟酒不停,她喝得又急又凶,仿佛要将翻涌的心绪连同酒液一齐咽下。

李文博蹙眉欲劝,杜若璞却举杯相阻:“文博兄,我敬你。多谢这些时日对舍妹的照拂。”他侧身挡住李文博的视线,看着文俶眼尾泛起胭脂色的薄红,又连饮两杯。

当文俶伸手续要去取下一杯酒,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杜若璞顺势将人揽进怀里,在李文博寒霜般的眸光注视下,他挑衅地低下头,吻住那对沾满酒香的唇。

“到此为止。”

李文博霍然起身,袖袍带起一阵冷风。他一把将神志昏沉的文俶从杜若璞怀中夺过,牢牢护在身后。素日温润的眉眼此刻锐如出鞘利刃。

“若璞兄应当最清楚,文俶如今是侯少监亲点之人。”他扶住脚步虚软的文俶,逐字逐句,冷如寒冰,“她今日在此处的一举一动,锦衣卫皆看得分明。”

“望君珍重。”

“砰”的一声,雅室门扉被重重合上,余响在空气中震荡,只剩半盏残酒在桌上轻晃,仿若杜若璞晦暗不明的面容。

天色已黑,本应将文俶直接送回侯府,可她如今模样,李文博实不放心。索性将人带回了自己的寓馆。两人刚行至巷口,文俶便吐了满身。他当即脱下外衫,仔细裹住她沾染污渍的身子,将不堪尽数掩去。

一进院门,他径直将人打横抱起,轻轻安置在榻上。

昏黄烛火,映着榻上人儿不安的睡颜。李文博俯身,轻柔地替她褪去脏污的衣衫。他取来温湿的布巾,坐在榻沿,动作细致为她擦拭。从桃红的脸颊,到纤细的颈项,再至玲珑曲线,每一寸都呵护至极。

文俶浑身滚烫,宛如熟透的蜜桃,仿佛轻轻一碰,便要沁出甜汁来。她无意识地呓语,带着哭腔:“哥哥……文博哥哥……我要见爹爹……爹爹,烟儿好想你……”

李文博爱怜地伸出手,将她颊边被汗湿的碎发轻轻别至耳后。掌心在她发烫的脸侧流连,深深凝视着文俶每一寸眉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半晌,终是压下翻涌的心绪,欲起身离去。

“哥哥……不要走……”

“我不是你哥哥。”他的手腕似被水草缠住,试图抽回,“得去给你拿醒酒汤。”

“文博哥哥!别走!”

那具仅着一条海棠肚兜的雪白身子,竟猛地扑入他怀中。柔软的双臂如藤蔓般紧紧箍住他的劲腰,滚烫的脸颊深深埋入他胸膛,饱含依赖与倔强,仿若死生不愿松开。

李文博浑身僵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就此牢牢钉在了榻边,再是无法移动分毫。

他掌心滚烫,覆在文俶光滑的肩头,将人轻轻转过来。

烛火在他眸光中跳跃,嗓音低沉又危险:“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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