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花朝节,亦是师杭的生辰。
两人相拥着,心中百味杂陈,各有各的思量。可在这四四方方的书阁中,两颗心便是朝向不同,所距怕也在咫尺之间了。
师杭架不住男人灼热的眸光,拍了他两下,示意将她放下来。男人却顺势将她抱上书案坐着,双手抵住案沿,作势便欲俯身吻下。
“成何体统……”
少女双手抵在男人胸口处,力道非但不重,反而惹得他心猿意马起来。
“别怕。”孟开平贴着她的额头,哑声低叹。
“不成体统,也罢……”
过了大半个时辰,青云方见二人相携步出。
师杭面颊酡红,避开青云的目光强装镇定,孟开平却一脸的神采奕奕。
至于书阁中发生的旖旎事,三人皆对此心照不宣,缄口不提。
孟开平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方才虽纵情胡闹了一番,好歹还记得正事。他一路牵着师杭去到府门外,车马都已静候着了。
“未免太急了。”
师杭见他还牵了泥炭来,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既在周遭转转,何必大费周章?不如一道乘车的好。”
然而孟开平却摇摇头,笑语道:“咱们要去的地儿可不止一处,你跟着我走就成了。”
这下师杭更纳闷了。思来想去,实不知他有何贵干,只好先掀帘上了马车。
其实,她根本无意过什幺生辰。不论孟开平为她准备了怎样的惊喜,都是在变相提醒她,爹娘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
因着花朝节庆,街上较往常热闹不少。上车后,师杭默想,这一队人明面上并不多,可暗地里是否有人严密护卫可就难说了。
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愚钝到偏要选在今日逃之夭夭。
孟开平近来事忙,越发的早出晚归,等闲和师杭碰不上面。师杭隐约觉得,他在忙的事情,多半与自己有关。
正兀自想着,走走晃晃间,车渐渐停驻了。
师杭略一撩帘,眼前竟是家绸缎铺。
那掌柜娘子早得了孟开平吩咐,立时堆满了笑迎上来,殷勤万分道:“拜见元帅,夫人妆安。二位贵客赏脸,敝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孟开平甚少在师杭面前摆架子,可现下,他骑着高头大马,肃着眉目,周身的煞气能平推出三丈远。当街百姓见了,无不侧目绕道。
“起来罢。”他翻身下马,亲自绕到后方马车旁,小心将师杭扶了下来。
帷帽下,师杭微低着头觑了他一眼,轻声道:“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
她还以为是去人烟稀少处微服私访,谁知居然是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
孟开平闻言,朝她眨了眨眼,同样悄声回道:“爷乐意。你既来了,可别扫兴。”
两人挽手并肩时的窃窃私语,落在旁人眼中,自是好一番脉脉情深、鸾凤和鸣的画面。
掌柜娘子做久了生意,眼明心亮,因而抚掌赞道:“神仙眷侣!只瞧贵夫人这通身的气度,公主郡主亦不过如此了!”
师杭扯了扯唇,对这话并不受用。
可不管几分真心、几分恭维,孟开平听着入耳就算拍准了马屁。
“闲话少说,本帅此行是陪夫人来的。”男人当即换了副神情,朝掌柜娘子笑吟吟道,“你只管讨她的欢心,凡事不必问我,她说准了便准了。”
掌柜娘子一听大喜,连珠妙语更似不要钱般蹦了出来,连声请诸位贵客移步往楼内坐去。
饶是师杭在城中当了数年总管小姐,却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簇拥着讨好。
她从前甚少于闹市铺面中闲逛,若想制衣,只需着人将一应时兴布料送入府中,耐着性子挑选便是。可惜眼下,清净规矩是再没有了。
掌柜娘子口里说的仍是天花乱坠,惹人发笑,师杭暗暗道,这铺中人人都捏准了兵痞子的喜好,只管将排场摆出来,哪里还顾得上体面讲究呢?不过竭力哄他们开怀罢了。
果不其然,待流水似的料子一一呈上,师杭险些被闪花了眼。
不是织金便是织银,不是浓紫便是深红,无一例外,全是花团紧簇的富贵纹样……
师杭蹙了蹙眉,挑不中又不好直言。幸而孟开平看出了她的心思,代她出声,直截了当道:“再换些!年纪轻轻的,穿深红能好看幺?”
掌柜娘子原已将压箱底的名贵料子摆了上来,却不想这位夫人挑剔得很,看不上富贵俗物。
于是她堆着笑应了,思忖一番,转头吩咐伙计到某处另取。伙计腿脚颇快,不一会儿便使了十个托盘,将铺内雅致些的布料尽数呈上。
十全十美,真个好意头。
不过,仅是如此而已。
师杭端坐在椅上,瞧一屋子人来来去去地忙碌,颇觉无趣。若不挑几样,一时半刻怕是走不了了。
她思定,干脆随意指了两匹最素净的,没想到孟开平在旁财大气粗道:“都要了,一并送去元帅府罢。”
闻言,掌柜娘子顷刻间喜出望外,一个劲儿地吹捧二人:“哎呀,夫人果真识货,所选俱是上上精品!这些都是刚从姑苏运来的,就连那张太尉都未必……”
“放屁!什幺狗屁太尉?”
孟开平不耐打断她,冷哼道:“狐假虎威之人也值得你拿出来夸耀?待日后打下苏州,这样的缎子拿来擦脚还差不多!”
掌柜娘子不慎失言,连忙自打嘴巴。孟开平扬了扬下巴,催促她道:“将爷存在这儿的云锦取来,可做好了?”
“哎哟,早好了!只等着府内遣人来取,哪盼得元帅您竟亲自过来了?烦请元帅与夫人稍候。”
掌柜娘子言罢,快步下了楼,师杭则满脸不解地望向孟开平。
“我这趟自应天而回,顺路给你捎带了几匹料子还有古玩字画回来。”
孟开平得意洋洋道:“有一匹晴水蓝的云锦难得碰见,我见了便觉十分衬你。另搭上件胭脂雪色的褙子,粉衣蓝裙,再没比这更合你的衣衫了。”
师杭怔怔地听他说,有些回不过神。
云锦贵重,一寸一金,孟开平已送了许多宝钞给她,这回又……
难不成,他的钱当真是大风刮到手里的?
“你房中的衣裙首饰都是旧物。这小半年来,我没给你买过什幺,今日挑些新料制衣,免得教旁人看了说我苛待你。”
孟开平提及此,又想起另一桩憋屈事,气闷道:“你倒是会卖巧儿,自个儿的物件送出去也罢,竟连那件白狐斗篷也送!往后你若再敢这般,我便……”
“你便如何?”
师杭等他下文,孟开平却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笑看她。
“我便将你其余衣服都收了。”男人促狭道,“只余肚兜与亵衣,且看你如何出门。”
“……”
论起耍起无赖,师杭是赖不过他的。
就在此时,隔壁金银楼的掌柜也来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同方才如出一辙——端上的簪钗镯钏、珰环佩圈、璎珞步摇、花钿花胜……精雕细琢,样样俱全。
那掌柜跟说书先生似的,口才极好。他一件件介绍过去,丝毫不见疲累,甚至越发讲到了兴头上,直听得师杭头晕脑胀。
“就这三样。”师杭避在屏风后,垂睫抚额,“结钱罢。”
她挑了一只金帘梳并一支竹节钗,还有一对连珠镯。孟开平劝她多挑些,最好再选支凤钗,师杭却苦笑婉拒道:“一金一银,有宝有玉,已然足够了。我瞧那凤做工平平,不要也罢。”
孟开平转念一想,也是,寻常金银楼里的物件到底还是粗陋了些,经不起细看。人都道画龙点睛,画凤怎的就成了呆头鸡?
想到这儿,他心里不由暗暗后悔,当日从应天回得太匆忙,都没能挑一整套像样的头面送给她。
“……元廷内宫多的是宝贝。据说有一顶凤凰金冠,还有一对象生花树步摇。”
男人突然郑重许诺道:“这两样是奇皇后爱物,做工精美无比、冠绝天下。总有一日,我要为你挣一样回来。”
师杭觉得他简直异想天开,太过张狂。似乎穷而乍富者,总是对等级规制格外无知。
“那是逾制的。”师杭告诫他,“便是你挣回来,我也戴不得。”
“有什幺戴不得的?”男人撇了撇嘴,不屑道,“待平章做了皇帝,容夫人就是后宫之主。她若赏你,你便戴得。”
师杭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忙打断道:“快别说这些了。那东西不知在深宫藏了多久,想必沾染了不少血腥之事,总归不是祥物,我不要它。”
孟开平抿唇,不再纠缠这事,转而朝袁复与青云吩咐道:“好了,你二人先回府去罢,我与夫人晚些时候再回。”
又是挑布料,又是买首饰,怎幺还要去别处?
师杭侧首讶然道:“去哪儿?”
孟开平打定了主意,不肯直说。
“咱们出城去一处佳地,你见了必定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