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的可能

得知林洵的“真实身份”，同一研究室的人总算卸下心防，在茶水间兴致勃勃跟她分享公司八卦。

听到“圣父”这个称呼时，林洵惊呆了，立刻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拜托，哪里圣父了？隔三岔五就得加班。顶多就是个工资给的稍微高点的资本家吸血鬼。”

“公司每年捐的钱是实打实的啊，还有各种基金会；对了，我上周六带你去的流浪猫救助站也收到过他以个人名义捐的钱呢。”

作为圣父这一称号的发起人，吴栩坚决捍卫大老板的名誉。

这一似曾相似的场景顿时让林洵心里警铃大作，她警惕的往后挪了挪自己的椅子，尝试远离迷妹这一生物，但没成功——

讲的起劲的吴栩继续把自己的椅子往她那边挪：

“别紧张啊，我都结婚了，上周我对象不是还来给我送饭了嘛。我跟你说，我这是纯粹的景仰之情。‘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说的就是大老板那种人……”

眼看身为迷妹却不自知的某人还要喋喋不休，林洵本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一记起自己曾经被迷妹坑的血泪史，她还是没忍住，违背了自己一贯“不和人反驳”的做人原则：

“公司捐钱可以抵税啊；给救助站钱，可能只是因为他喜欢猫。哪怕是希特勒，也是个动物保护人士呢。”

话刚说完，林洵就有些后悔，她放缓语气，：

“就那种人享有的社会资源，很多我们看起来很了不起的事，对他们来说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比如流浪猫，你不是说过你每个月的工资除了吃饭房租，剩下的都花在救助流浪猫上了吗？如果按工资比例计算慈善，你比林聿珩厉害多了。他要是圣父，那你不就是，圣父的圣母？圣父之母——你眼睛怎幺了？”

拼命冲人挤眉弄眼的吴栩实在是没招了，眼看摸鱼搭子说话越来越放肆，她不得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看向站在林洵身后的某人，大喊着打断林洵话：

“上午好！”

林洵瞬间僵在原地。

吴栩赶紧把人拽出去，跑回工位。

双目无神的林洵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回过神，看到了聊天对话框出现的来自吴栩的最新消息：

失策失策，我居然忘了周五圣父要来实验室。不过我相信，圣父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心惊胆战一个星期，没被上级找的林洵终于结束了每天爬消防楼梯上下班的悲催生活。

等她再次被吴栩拽到阳台摸鱼，俩人不约而同做的第一件事：锁门。

“你看，我都说了，是圣父嘛，圣父怎幺会在意这点小事。”

吴栩跟个追星成功的小孩似的，那股神气劲别提了：“对了，你上次说的很有道理，我思考了一周，终于想到了漏洞。我觉得应该让圣父和跟他同阶层的人比较才公平，你能说出来一个比他更热衷慈善的人吗？”

林洵说不出来，她从来不关注别人的钱花在哪里。

“而且我们是医药公司呀，这个行业的人或多或少总还有些理想主义，圣父他当时接手公司肯定也是跟你学医的初心一样，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不是，我学医不是因为想治病救人。”

林洵不想反驳吴栩，但她不愿意默认对方认为的所谓满怀理想主义的自己：“我是因为不想跟人打交道，所以才学医。”

更准确来说，高中毕业的她是在职业培训和大学之间纠结。

虽然成绩足够申请奖学金，但所谓的奖学金仅仅覆盖了学费，她得靠打工赚生活费；而且奖学金每年都会有成绩评估。她自认抗压能力很差，那种励志的“打工的同时维持好成绩”的传说，离她实在太过遥远。

她没什幺所谓的理想，更没有什幺非得实现的远大前途，她只是一个刚好天赋值点在了“考试”上的书呆子，还有点社恐。

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工作”的选项。

但就因为那幺一点点“我想要试一试”的心情，她还是提交了申请资料。刚提交成功，她就后悔了。

她得先撑过医学部的六年，然后要通过国家考试，再面临两年的轮转，最后还得花费至少三年的时间完成一份博士论文。毕业后的收入大概是糕点师的两倍，但糕点师的工资也完全足够她生活。

金钱是比穷人的所谓珍贵时间更致命的东西。

她没有钱，她不确定自己成绩能始终维持在好到每年拿奖学金的程度。就像在冰上前行的小孩，她不知道脚下的道路是不是正在消融，也许下一秒，她就会掉进深不可测的湖底。

就在她心急火燎研究撤销申请的方法时，收到了一条标注为赠与的转账消息。

林洵说不清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反正当时她挺傻的，跑去找正在客厅打游戏的秦慎介，把手机递给他，问：“这是分手费吗？”

如果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接受。

接受，能心无旁骛好好读书，但会陷入道德的劣势，说人话就是，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卖身的没有尊严的可怜人；不接受，就要远离她所谓“尝试的可能”，不过相比“道德的劣势”，微小的“愿望”不是特别紧要的东西。

秦慎介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又看向她，目光带了几分无奈：

“不是，我不想分手。因为每次你刷卡，我都会收到消费明细，唔，算是为了你的隐私权？”

林洵的脸一下子红了。上周她刚干出刷秦慎介的卡、给他买生日礼物、并让对方猜是什幺东西的蠢事情。

那她能怎幺办？她就是没钱啊，难道还让她专门跑去打工赚钱买礼物来体现自己的“心意”吗？那也太狠毒了。

虽然不情不愿——其实就是很不想还——林洵还是不得不在良心的煎熬下，小声说：“……太多了……”

“……所以一定要让我说清楚、我不希望你因为担心钱这种东西放弃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他干脆放下游戏手柄：“你想在学校待多久都无所谓，虽然牙科和临床医学不一样，但作为读了一年的学生，我觉得我完全可以正常毕业。按你的程度，拿到博士学位顶多是时间问题。”

“说的跟个你知道我想做什幺似的。”

林洵很不服气。

“你不是想当法医吗？每次你解剖小动物、看动物标本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最重要的是，《非自然死亡》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他在心里补充。

林洵站在原地，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等回过神，眼睛有些泛酸，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声音莫名染上了一点沙哑：

“哦，我知道了。但是我以后还是会继续刷你的卡。”

“……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