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刚停，陈榆茗便匆匆出了门。
他今晨在梨园唱完一出戏，脸上的胭脂还未卸干净。
黛青描过的眉、朱砂点过的唇，衬着那张本就昳丽的脸，若不细看，倒真像个闺阁小姐。
“....”
他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浓郁的脂粉味。
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最好能引得徐笙舒多看几眼。
正思忖着，巷口突然拐出三个壮汉，满脸横肉堆着猥琐的笑。
“哟，这不是陈大家吗？”
为首的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我家老爷今早听了您的戏，可是念念不忘啊。”
陈榆茗后退半步，宽袖掩面。
“几位爷说笑了，奴不过唱些乡野小调，哪配入贵人的耳？”
他面上怯怯，心里却冷笑连连。
去府上？
怕不是那老东西有龙阳之好，看上这副皮囊了。
这等把戏他见多了——
那些达官贵人玩腻了女人，就把主意打到戏子身上。
什幺“听曲”、“赏画”，不过是遮羞布罢了。
轻则辱骂斥责，重则囚禁凌辱，简直令人作呕。
“陈大家客气了。”
壮汉逼近一步，
“老爷吩咐了，务必请您过府一叙——”
粗糙的手掌突然抓来，陈榆茗装作惊慌后退。
他睫毛轻颤，一副可怜模样。
“光天化日之下，几位爷莫非要强抢民男？”
他余光扫向巷口——几个路人匆匆低头离去，生怕惹祸上身。
好啊。
正合他意。
“民男？”
壮汉狞笑着逼近，
“一个下九流的戏子，也配称民？”
陈榆茗装作惊慌失措，踉跄着退进死胡同，待到四下无人处，他脚下一绊，顺势跌坐在墙角。
宽大袖袍垂落，恰到好处露出半截白皙脖颈。
“你们做什幺...”
他抱膝蹲下，像个受惊小兽般蜷缩在角落，实则暗中蓄力，准备给这几个败类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哈哈哈，公子跑这儿来做什幺？”
大汉们笑得越发猖狂，
“四下无人，谁来救你？”
他们甚至互相使了个眼色，淫笑着解起了裤腰带，
“横竖都要送老爷那儿，不如让哥几个先尝尝鲜。”
“老子还没尝过男人是什幺滋味呢！”
反正问起话来，他也不敢说。
谁敢说，一个男子遭了性侵？
天下之大稽。
陈榆茗心中冷笑更甚，胃里翻腾。
当真是恶心、恶心至极！
就在他即将出手的瞬间，一道玄色身影如鹰隼般从天而降。
“砰！”
只听三声闷响，那三个大汉甚至没来得及惨叫，就被狠狠撂倒在地。
“光天化日，强迫平民百姓，好大的胆子！”
清冽的女声在巷中回荡。
陈榆茗擡头，只见徐笙舒单脚踩在一个大汉背上，绣春刀横在另一人颈间，束发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
衙役们闻声赶来，麻利地将恶徒捆了个结实。
“押去衙门！”
“是！”
尘埃落定后，徐笙舒转身朝他伸出手。
“这位公子可有受......”
她的话突然顿住。
四目相对的瞬间，陈榆茗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浅浅的笑意。
“啊，又见面了，公子。”
微风拂过，她鬓边的碎发轻轻摇晃。
阳光透过巷口的槐树，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倒显得那抹笑容格外明艳。
陈榆茗愣住了。
——她竟然，记得他。
他本想好的千百种算计，在此刻统统化为乌有。
“...多谢大人。”
他轻轻搭上她的手，借力站起身。
她的掌心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粗糙的触感摩挲着他的皮肤，竟让他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酥麻。
“举手之劳。”
徐笙舒收回手，目光落在他凌乱的衣襟上，
“公子日后出门，还是多带些随从为好。”
陈榆茗垂眸整理衣袖，借机掩去眼中的复杂神色。
“大人教训的是...只是奴一介戏子，哪有什幺随从可使唤。”
他说这话时故意带上几分自嘲，却悄悄用余光打量她的反应。
徐笙舒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幺，最终却只是轻叹一声。
“....是在下的疏忽，在下保证，往后会加强防卫，不会再让这等人伤了平民百姓。”
陈榆茗面上诚恳感激，心底却暗自冷笑。
——平民百姓？
她到底是从哪看出来他是个“平民百姓”的？
像她这样的官府中人，大多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实则根本不会将承诺付诸行动。
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不过是些袖手旁观的虚伪之辈。
指不定如何勾连权贵，而所谓的“行侠仗义”，不过是在百姓面前装装样子罢了。
他心底讥讽，却仍维持着温顺的姿态，微微欠身，轻声道。
“多谢大人关心。”
“大人！东街有情况！”
一个衙役匆匆跑来，打断了陈榆茗的思绪。
徐笙舒神色一凛，瞬间按住腰间刀柄。
“走！”
她大步迈出，却又似想起了什幺，忽地回头，朝陈榆茗微微一笑——
“公子，”
她扬了扬手，
“下次见！”
那笑容太过晃眼，陈榆茗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行礼。
眉目低垂，表现得恭敬又驯顺。
“恭送大人。”
待那抹红色发带彻底消失在街角，他才缓缓直起身，神色渐冷。
——真是可笑。
她走得那幺急，却还要故作体贴地留下这幺一句客套话。
虚伪。
他这般想着，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方才与她相触的肌肤仍有微微的余温。
那些薄茧的触感还残留在他的指尖，粗糙又真实。
和他想象的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截然不同。
.....不对。
他在做什幺？
陈榆茗猛地回过神来，指尖微蜷。
——他竟在回味她的触碰。
不对不对，他可是族中最后的栋梁，是来试探她、算计她的，怎会因她一个小小的行为就心神不宁？
陈榆茗陈榆茗，可不能陷进这假情假意的把戏里了！
